桂花

桂花，首先是靠鼻子发现的，在户外散步或者公园闲逛的时候，忽然闻到一缕略带甜味的芬芳，马上下意识地四处张望，寻找那棵开满了密密小花的桂树。八月金秋，正是桂花的季节，而在其它时候，桂树的存在感极低，几乎与女贞之类的杂树无异。

据文字记载，我国已有2500多年栽植桂花的历史，《山海经·南山经》：“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然而，这些知识点在互联网出现之前，我根本无从知晓，所能想到的第一个跟桂树有关的故事是“吴刚伐桂”。

那时候我还是个孩童，每到夏夜，大人就把长凳搬到户外，又卸下家里的腰门架在上面，我们迫不急待地爬上门板玩耍。仰望着满天星斗，奶奶摇着蒲扇，给我们讲“挑石头星，挑灯草星”、“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如果有月亮的话，她就会讲“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的故事。奶奶说月亮里有棵桂树，吴刚不停地用斧子砍，想把桂树砍倒，他一斧子砍下去，桂树上出现一道口子，但他抡起斧子准备再次砍下时，那道口子瞬间又长好了，所以吴刚永远都无法砍断那棵桂树。

奶奶没有告诉我吴刚为什么要一刻不停地砍那棵桂树，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桂花的花语是吉祥、和平、美好。而且据说月亮上仅有这么一棵桂树，那吴刚是抱着多大的恶意，要将这吉祥、和平与美好破坏干净，虽然他没有成功。

难道是桂树不开花吗？显然不是。初唐诗人宋之问有诗云：“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杨万里也说：“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吹得满山开。”有桂子，有花香，可见月中的桂树是开花的。

随后，我开始上学了，也知道了第二个跟桂树有关的故事——蟾宫折桂。我至今也无法弄清折桂和中举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是折了桂就能考中进士呢，还是考中了进士需要有个折桂的仪式，否则取消进士资格。不管怎么说，月中那棵可怜的桂树又莫名其妙的被许许多多想要考取功名的人惦记上了。难道人们对于美好的事物，都有着必欲除之而后快的阴暗心理吗？！

继而，我读高中了，那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从前的自己是多么的幼稚：桂树是可以砍的，而且要大砍特砍，因为桂树是有用之材，能够做成很多好东西。且不说用桂花酿制的酒能达到“饮之寿千岁”的功效，就是把砍下的桂枝做一支桨，想想都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东坡居士月夜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扣舷而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然后诗人还可以“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我希望那一支长篙也是桂枝制成，撑船的时候还能散发芬芳。

当然把砍下的桂树用来造房子也是极好的。王勃《滕王阁序》：“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脑补一下“桂殿兰宫”，那是多么高端大气上档次，同时又显得低调奢华有内涵。

对于美好的东西，为什么弃而不取呢？撷几枝桂花插在酒瓶里，家中时时飘散着芬芳，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反正过几天一阵秋风，一阵秋雨，桂花也就零落满地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然而，“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我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所以现在的我，对于采一支桂花这样的事，总还是会有些负罪感。唯山间之明月，江上之清风，和枝头之桂花，耳得之而有声，目遇之而为色，鼻闻之而成嗅。

因此，我喜欢上了拍照。据说在照相术刚刚发明的时候，普罗大众很是排斥，以为这个奇怪的匣子，能够摄取人们的魂魄。我想这是有些道理的，拍出有神韵又感动人的大片，是摄影师们的追求。

我也有这样的梦想，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被泼了几次冷水之后，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材料。我所能做的，就是看到喜欢的东西，美好的场景，把它拍下来，不必是单反，就是用手机，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揿一下快门，或点一下手机屏幕，不带走哪怕是小小的一朵桂花。

2020年10月7日于来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