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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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不一样】10月联合主题征文

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里，一位妆容精致身着名贵旗袍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拾阶而下，雪白的波斯地毯轻佛在小叶紫檀制成的红木楼梯上，使得那略有匆忙的“咚咚”声隐匿于地毯中，不惊动这栋宽阔的建筑中沉睡着的老物件们。

“叮咚~，雅儿，开门！你到底怎么了啊，爱丽丝老师刚才打电话说你把之后的钢琴课都取消了，你两个月之后要去参加国际比赛，别胡闹！”温婉的女声响起，但是略略抬高的声线和微微喘着的粗气将她心中的不满揭露。“我不再练琴了，我不过就是一个移动血库，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给我买琴找名师上着高价的钢琴课！我再也不想弹琴了！嘭嘭~”一阵带着哭腔的嘶吼声结束之后便传来打砸东西的声音，不用猜就是那架被高价拍回的库恩·贝森朵夫大钢琴受伤的惨叫。

到这时，优雅从容的女人终于乱了分寸，她颤抖着声音说：“雅儿，你别吓妈妈，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了啊。什么叫血库，你是我的女儿，我花钱培养你不是很正常吗。乖，你先把门打开，离那架钢琴远点，别让它伤到你。”

“啪嗒”门开了，公主房里一片狼藉，身着白色公主睡裙的小女孩发丝散乱着糊在脸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在苍白的面庞上刺眼的吓人。向来在意自己仪态的小女儿第一次如此唬得高女士后退一步撞到身后雪白的墙上，咚的一声显示出撞击之重，但向来养尊处优的高女士却无暇顾及背后火辣辣的疼，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女儿牢牢地吸引着。

“乖，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了好吗，谁说你是血库了啊。”“昨天晚上我无意间听到你和王姨他们聊天，说当年生下我就是为了能有和姐姐配对的骨髓，让她能够活下来，每个月抽我的骨髓给她，我不是血库是什么？”听到这，高女士沉默了，永远挺立的背脊垮了下来，似是焊在脸上的微笑面具也出现了裂缝，刹那间她整个人都苍老了好多。思绪飘回到14年前。

高女士和高先生均出身煊赫世家，而且青梅竹马长大，成人后自然而然的结为连理，自小的情分使得他们没有普通家族联姻那般利益至上，反而感情十分浓厚，但是这样幸福的两个人在婚后5年都没有孩子，就在高女士心灰意冷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孩子时，上天终于赐给她一个小生命，她怀孕了！自小娇生惯养的她在孕期经历了她最为“痛苦”的阶段：前三个月剧烈的孕反，使得本来就偏瘦的人儿变成了一副骨头架子，浑身摸不到一丝肉，好不容易熬完了孕吐，晚上睡觉时频频腿抽筋加上尿频导致根本不能好好休息，使得原本精致美丽的面庞上出现了各种色斑和黑眼圈，满满的生机与活力渐渐被憔悴取代。到了孕晚期，巨大的肚子让她难以找到合适的姿势休息，甚至连自己翻身都需要丈夫的帮助。身体上、心理上、精神上的种种压力使得高女士的情绪经常崩溃，巨大的落差使得她陷入抑郁。不过在爱人和小生命的激励下，她渐渐地走了出来，并顺利的完成了生产。当那团软软糯糯的小生命被拥入怀中时，似乎所遭受的种种苦难都不见了，留下的只有溢出胸膛的甜蜜幸福。

恩爱的小两口并没有因为小生命的到来而消耗感情，反而越发浓烈。多了女儿后的三口之家每天多了很多家庭活动，虽然新手父母有众多不熟练之处，但是一起学习的过程中的酸甜苦辣也使得两个顺风顺水长大的人品尝到人间烟火气。

三年转瞬即逝，在宝宝三岁的生日宴上，她突然大哭不止，一家人急忙将她送往医院，但是这一次，一向平顺的小家迎来了最大的考验——宝宝得了白血病，急需骨髓。但是所有的家族成员都试过了，没有找到相匹配的，医院现有的骨髓库里也没有，如何能找到配对的骨髓呢？

“现在有一种方法可以试一试，利用现代的医学手段，还可以撑五年，你们可以给她生个妹妹，妹妹的骨髓顺利匹配的概率是很高的，等到妹妹三岁的时候就可以抽取部分骨髓续命了。当然，为了不损害妹妹的身体，所以每次只能抽一点点，最开始可能就是少量多次。这是目前比较保险的方法，你们商量看看。”

医生的话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响，对于救治大女儿而言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方法，但是这么做对还未来到人世间的小女儿公平么。但是情况紧急，他们在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骨髓的情况下不敢赌。如此，经过近一年的调理，高女士再次怀孕，但这一次，虽然整个孕期都轻松很多，但心中却是沉重的，都是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忍心让那么小的她就经受一次次的抽取骨髓的痛啊。但是心中的纠结不曾拖慢时间的脚步，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那一天，一个圆滚滚的大眼睛女孩顺利降世。不同于一般孩子初到陌生环境的恐惧，她一出生就扑闪着自己葡萄般的大眼睛到处看着，咧着嘴傻傻地笑。当高女士将这傻乐呵的胖女儿抱入怀里的时候，两行清泪从眼角流下，顺着脖颈隐入病号服里。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夫妻俩在医院、家、公司之间三点一线，小女儿最喜欢缠着她已经没有头发的姐姐玩，总是爱摸着那光溜溜的头傻傻的笑。不管多么难以抉择，时间终于来到了雅儿三岁的生日，生日宴后，高女士温柔的抱着兴奋不已的雅儿，对她说：“雅儿宝贝，姐姐不能陪你出去玩，只能呆在屋子里是因为生病了，我的宝贝愿不愿意试着帮一帮姐姐啊。”“愿意愿意，我要让姐姐健健康康的，然后陪我玩。”略带磕巴却又坚定十足的稚语又一次触动高女士心中的那块柔软。她含泪笑着说：“可是会很疼啊，我的宝贝不是最怕疼了么。”“没事没事，我最勇敢！”

就这样，高先生和高女士抱着小女儿枯坐了一夜，但是了无音讯的骨髓资源让他们不敢再等待，他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女儿不管。当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耀眼的光芒从落地窗铺洒而来，夫妻俩对视一眼，做了最后的决定。高先生拿起手机，拨通了医院的电话：“你好，李医生，安排一场骨髓配型吧，我们晚点过去。”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在打完这通电话后，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手机掉落在地毯上，他也跌坐在沙发上，将头埋在妻子的脖颈间，身子微微地颤抖着。妻子将怀中的女儿轻轻地放在一旁的小床上，转过身来抱住丈夫，轻声说：“亲爱的，大概是我们太过幸福了，让老天都嫉妒了，所以要给我们增加磨难，我们的女儿那么懂事听话，她们都可以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长大的。这不是你的错，别自责，你已经尽力了。”她以为她是笑着安抚丈夫的，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那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和僵硬的笑容分外扎眼。这是命运给这对少年夫妻的第一个挑战。

“走吧，洗漱一下准备去医院。”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个消沉的男人恢复了精神气，叱咤商场的那股子斗志又回来了。他们彼此搀扶着去洗漱间洗漱，到换衣间选择合适的衣服。再出来时，一夜未睡的颓丧消失一空。高女士前去抱起女儿，但那小小的身形却似乎重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她差点没有抱起来，还好高先生在后面扶住了她，并将孩子接了过去，稳稳地护在怀里。

汽车轰鸣而去，只留下点点尾气。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庄园中的佣人也知道今天要做什么，因为主人家人好，他们也是真心护着主人家的，尤其是两个懂事的小主人更是让他们从心底里疼惜。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声在客厅响起，围在周围焦急不安的人们迅速接起电话。“太太。”“啊，那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去叫大小姐，让春花和秋月分别给两位小姐收拾东西。”“配对成功了，成功了！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由此，那个爱笑的小人儿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骨髓捐献，最开始她会受不住而大哭，但看到妈妈在旁边也难受的不行，便慢慢地坚强起来不再哭闹了。反而会安慰妈妈，鼓励姐姐，是家里的开心果。不久之后姐姐也可以从房间出来，陪她在花园玩耍，姐妹俩在家里一起跟着家庭老师学习，不知是不是来自相同的血脉，而且身上都有相同的血液，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从回忆里抽回思绪，看着乐观开朗的开心果如此，高女士心在滴血，他们太怕孩子会这样想了，所以为了姐妹俩的关系，为了她们的身心健康不让她们去外面上学，只是在家里，虽然成长的很优秀但是还是太过单纯了啊，温室里娇养的小白花终究经受不了任何的风雨。

“宝贝，妈妈承认，在你没有独立人格之前就让你为姐姐捐骨髓是妈妈自私了，但是你和姐姐都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舍掉谁妈妈都受不住啊，如果我可以，我哪里舍得你经受那抽骨髓的痛，你身上经受的每一份痛都数以百倍的施加在妈妈的心上啊。你看你姐姐，她从小就一直生病，她甚至都不曾知道我们这个城市其他的风景，眼里的世界只有我们的庄园和医院白白的墙。”高女士将略有癫狂的小女儿抱入怀中，轻声的安慰着，“你们是至亲姐妹，她一直很爱你，你也很爱她对吗，你们是要相互扶持走一辈子的人，宝贝你自己想想，午饭的时候见。”

高女士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离开，坐在沙发上给丈夫发了微信“亲爱的，雅儿知道了当年的一些事，情绪有点崩溃，中午回来一起吃饭吧。但是不用担心，她是懂事的孩子，能想明白的。这是命运给我们的第二次挑战，也一定能很好地战胜”“好，我把中午的饭局推掉，十一点半到家。”

浑浑噩噩的雅儿坐到餐桌上，不一会，面前的碟子上就放满了她爱吃的菜，一抬眼就看到那颗没有头发的脑袋在灯光下反着光，那精致的眉眼灿若星辰，竟比那折射出的光还要夺目。雅儿第一次没有回应姐姐的微笑，她慌乱的低下头，用筷子扒拉着碟子里的菜，正要往嘴里送，却突然想到都是姐姐帮自己夹的，晃神的一瞬，夹起的那块牛肉已经从筷子间滑落，在餐桌上跳跃两下，从身上擦过掉到了地上。她惊慌极了，想起身捡起，但因为起身太快使得实木椅子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这声音使得她呆立当场，不知所措。习惯性的在犯错时找姐姐，但是向姐姐那儿望去时，只看到她呆呆的看着那块掉落在地毯上的牛肉，眼底星辰黯淡。

雅儿愧疚极了，向来都是姐姐无限包容着她的，她什么都不用想，但这一次没有了姐姐，她不知所措。“宝贝，先去换身衣服吧，剩下的有阿姨收拾。”妈妈的话犹如天籁，将尴尬的雅儿解救，她对着爸爸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小跑着离去。

回到房间，自小受到淑女教养的雅儿难以面对刚才做出种种不得体行为的自己，更不能接受的是她竟然伤害到全心爱着她的姐姐和妈妈。

“叮咚~”门铃响起，将暗自懊悔的雅儿唤醒，将门打开后，妈妈一脸慈爱的笑脸映入眼帘。“宝贝，你想的怎么样了？你刚知道这件事，难以接受很正常，不用自责。”“可是，我好像伤害到了姐姐，她刚才好伤心啊。”“那你就去和姐姐聊一聊，看看她是怎么想的，直接沟通是最好的方式，胡乱猜测只会让你更加不安对吗。”“好，我去找姐姐。”“等会，你先把衣服换了再去，你姐姐洁癖那么重，你穿着脏衣服过去，她是不会让你进门的。换好衣服让阿姨进来收拾一下。”“才不会，姐姐最疼我……”说着说着，声音渐小，是啊，自己明明知道姐姐那么疼我，怎么还能那么自私啊。

“砰砰砰~”，砸门声从隔壁传来，高女士听到这个声音第一次没有生气，反而欣慰的笑了。“姐姐……”后面的声音被门挡住，但是高女士一点也不担心姐妹俩会有什么矛盾。果不其然，当高女士刚刚将今天的报纸看完，姐妹俩就手挽手的出来，雅儿对高女士喊道：“妈妈，帮我约爱丽丝老师，再让老爸破费给我找架钢琴吧，要比姐姐的贵的！”然后便向后花园走去，一路上还不忘指使秋月帮她们准备茶具和古琴，姐妹俩要比试比试茶艺和古琴有没有精进一些。

得到确定的答案后，高女士长舒一口气，将报纸放下，转身向楼梯走去，不一会那轻快的身影便消失在楼梯的旋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