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

我在家里面呆了很久，储存了三个季度的食物吃完了，现在需要出去买食物回来了。我最开始决定呆在家里不再外出的原因是因为我厌倦了外面的味道，垃圾腐化之后的泥沼的味道。这个城市里面到处漂浮着垃圾，人们出产的垃圾会被倾倒在你能够看到的任何地方，人行道、草坪、公共厕所里，甚至有一天你外出忘记锁门的时候，你会发现邻居将他们家的垃圾倒在了你的客厅里、卫生间的洗手池上。你不得不防备这一点，每次外出的时候，一定要记得门窗关得紧紧的，因为也许会有很狡猾的家长叫自己家的小孩子拴着绳子从窗户里跑到你家里面去，仅仅是为了倾倒垃圾。城市几乎无处下脚，你不得不尽量穿有着厚底鞋的套靴，但即使这样，你也会感到如同行走在多雨的季节里的烂泥地里，你回到家里面恨不得将那双套靴立马从窗户扔到下面的垃圾堆里，既然已经堆积了那么多的垃圾，其实也不在乎多一双你的套靴。但问题在于，如果你将这双套靴扔掉的话，你很难再买到新的并且是合适的，因为套靴供不应求，更何况，像眼下这种情况，去一趟商店都是很艰难的事情。你不得不洗刷套靴外面那层垃圾腐泥，而从水管里面流出的水也几乎是褐色的，你不得不将就这一切。

人们都将家搬到了楼层更高的地方，因为住在靠近地面，意味着你挨着一个不断地在发出臭味的沼泽。卫生情况可想而知，冬天还好一些，夏天简直就是瘟疫和病菌的温床。人们看到自己的同类不断地因此而减少下去。

真不幸，我现在不得不出去了，因为我的食物耗尽了。外面难以行走，我不知道八个月前我在那里购买面粉的商店是否还开门，是否迁居了。那家商店在一个楼的五楼，八个月前五楼还是可以住人的，但是垃圾侵袭城市的速度令人难以想象，现在住在五楼的人们已经纷纷都迁居到更高的楼层了。当然，那些都不是他们自己的房子，他们只是在试着撬开一扇又一扇锁着的门时候发现有一扇门撬开之后没有遇到主人罢了，那些房子的主人可能早就搬走，可能有更高楼层的房子，也可能在某天像我这样不得不外出购物的时候一不小心淹死在垃圾的沼泽里面了。

一天早上我正睡得酣，被一阵阵敲锁的声音弄醒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有新来的邻居们了，他们正在尝试搬家，准备撬开我家的房门。这个时候我只需要做的仅仅是从里面敲敲我的房门就行了，告诉他们，这个房子里面还有人居住呢，他们最好是去下一家试试。他们很快就收到信号，尝试撬下一个邻居的门锁。人们还没有野蛮到需要动用武力，倚靠着人多势众来将一个可能独居的老人、青年撵出去，因为他们知道空房子多得是。人们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存活多久呢？抵抗力差的很可能因为吃了水管的脏水在一天晚上痛苦地中毒死去，也可能因为再也没钱或是没力气囤积食物而饿死，不过饿死是一件痛苦而又漫长的事情，他们干脆选择做最后徒劳的尝试，结果因为无法走出垃圾的泥沼而死去。因而人们对自己总是能够找到房子居住这一点保持信心。再说人们也不愿意付诸武力，因为他们担心自己某一天倒霉地会受到同样的对待。再说现在情况还没有差到那种地步呢。

现在的商店都是由政府统一经营的，因为谁都会想到这种情况下任何人能够想到的事情就是尽量往自己的家里面囤积更多的食物，哪里还能想到经营商店呢？钱在这样的年代具有更少的价值，人们不用付各种账单了，因为他们都宁愿整天地呆在家里面，尽量避免外出。外出更像是从一个星球移民到另一个星球上去，你稍微偏离正确的方向，就会陷入毒虫、垃圾沼泽包围的危险之中。政府很艰难地维系着，但正是这样，人们更需要它们，只有它们存在才能够保证自来水管里还能流出褐色的水，还能保证供应食物的商店开下去。

我为了避免徒劳的尝试，在商店官网上查到了最近的地址。果然搬迁了，现在是位于离我的小区2.8公里的A小区的9号楼的顶楼上。我很久没有关注商店的信息了，最开始呆在家里面的时候我常常关注这些信息，但也许是由于开始的时候食物充足，使我觉得暂时没有必要再继续关注这些信息了。而直到今天我去食物贮藏间里翻找最后一袋面粉而没有找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食物今天是真正地吃完了。

我穿上套靴，戴上防毒面具，穿上防护服，拿了两只麻袋出发了。还好，泥沼只到我小腿肚的位置，走起来还不是很艰难。不过要注意有的地方泥沼更深一些，那是因为这里本来的地势低洼，如果你不小心走进比你的套靴的高度还要深的泥沼里面，一定要当心不要让毒虫咬到你，那将是致命的，那些走不出泥沼的人们多是为此丧生的。

我上午六点钟出发，中午十二点二十三分到达商店所在楼房的底层。电梯早已停止了运行。我走到二楼，楼梯当然很难行走，因为有不少来商店购物的人，他们像我一样不得不穿过厚厚的垃圾泥沼，套靴上都沾满了垃圾的腐化物，楼梯的台阶更好不到哪里去。但我刚刚走到二楼，就发现我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我仍旧戴着防毒面罩，问排在我前面的那个人，“你在干嘛？是来买东西的吗？”

那个人也戴着防毒面具，“是的，我同你一样。我们得在这儿排队。”

“为什么？商店里没有多的食物来应付我们这些顾客吗？”

“我想，可能是这样，在这儿排队可能得等上几天。因为每个人都要买九个月的食物，而商店里每天准备的食物只够满足二十个人的购买量。”

“那么，我们为此要等上好几天咯？”

“如果我们不等的话，那我们就买不到。”

“好吧，我希望至少食物没有怎么涨价，我最近一次采购食物是八个月前。”

“怎么，你现在是食物吃完了才来这儿的？”

“是的。”

“那你应该提前一个月来。政府规定，每个人采购食物的间隔期至少为五个月，你早已满足要求了，你最好是提前一个月来这儿。”

“额，那个时候我的心思还在别的地方，我还以为食物还有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