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来到70年代末,整个新中国呈现一股新气象,全国到处都是水库、铁路各种工地。父亲也参与了三线建设。举全国之力的工程建设,反正我是想象不出那种景象!有人干的热火朝天干劲十足,当然也有人嫌苦嫌累,想着各种法子调用各种关系想离开建设工地。很多人都当了"逃兵"离开了“前线”。父亲也提前回到了家乡,但他并不在“逃兵”之列。虽然他曾帮一个铁哥们用汽车门把几个指头弄断,好让那哥们能因残提前回家。父亲的性格是不喜欢当“逃兵”的,他压根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只是,有一天班长被落石砸伤,重伤需要大量输血。父亲血型和班长相同,虽然农村人都知道一滴血十滴精的道理,他没有犹豫撸起衣袖给班长献血。当时抽血的护士或医生也很奇葩,只管抽血也不管抽多了人会不会出问题,父亲当天也和班长一起躺在了病房里。身体稍微恢复一些,父亲又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建设当中去了。因为劳累和营养跟不上父亲再次病倒,体重严重下降。班长找人活动疏通一番后,父亲捧着奖状提前回家了。
父亲回来后没多久认识了母亲,经过一段曲折两人成婚。成家了,业的影子都没有看到,甚至是吃饭都成问题。父母开始想方设法想着改善生活。父亲做过木工,但是因为是自学手艺一般,加上那时候的木工手艺也不太值钱。简单家具那时候人都自己做,大件家具父亲也很少揽到活。家乡土地不多,当时山上的茶油也不值钱,不过煤炭的价值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听说当时我们村有些地方把泥土刨开几米就能见到煤炭。其实在这之前,村里人早就开始挖煤炭。只不过那时候挑一担一百多斤的煤炭翻山越岭几十里山路,换回来的红薯少的能在箩筐里打滚!现在不同了,煤矿开始兴起。父亲成了一名下井工人。
那时候煤矿生产环境很恶劣也很危险,俗称"狗婆龙"(方言:龙就是矿)工人在里面生产都是爬来爬去。虽然经常出现事故,看到身边熟悉的伙伴死亡或残废,但是比起怕死父亲更怕穷,经历过几次事故后,他还是继续从事着这份职业。
有一天,天空下着毛毛细雨。天蒙蒙亮时,父亲和村里的哥们"聋子",一起又下到矿道里工作。快到中午时,井下的生产进度慢了下来,大家都人困马乏,开始三三两两的坐下喝水休息,聊天打屁。休息好再劳作一会就可以到地面吃饭休息了。矿井深处的工人突然热闹起来,他们竟然无意间和另一个矿的井道打通了,两边分属不同煤矿的工人都觉得很是稀奇,凑到打通的洞口前热烈的打着招呼,相互问好着:“恰饭了冒!(吃饭了没),等下班到我屋里去恰饭吧”,边问好边有人递上烟,嘴里叼着烟又客气的给对方点火,悲剧就这样发生了!“轰!”一声闷响,两个巷道的偶遇一下擦出了灾难的火花!对方巷道发生猛烈的瓦斯爆炸,父亲所在煤矿瓦斯含量没有对方煤矿高没有发生爆炸,但是剧烈摇晃中开始由内向外发生螺旋式塌方!父亲听到声音和感受到震动,腾的一下跳起!汗毛倒竖心脏狂跳,他猫着腰亡命的向井口方向跑去!他嘴中无意识的狂喊着逃命。逃了一段距离后,他看见村里的聋子因为听力问题没有听到爆炸的闷响,竟然还懒洋洋的靠在井壁上闭目休息!父亲冲过去“哐当!”狠狠踢他一脚,拉着他跌跌撞撞的边跑边吼:“聋子!我们要死了!快跑啊,出事了!”
聋子也亡命的跑起来!还好!两人今天劳作的工作面离井口不太远,跑了一会乱石和嚯嚯落下的泥沙也无法完全遮挡住井口的亮光!虽然两人又惊又累跌跌撞撞浑身都是伤,但是那亮光刺激他们爆发出了潜能,他们发声喊手脚并用再次提高了逃跑速度!很近了,离井口很近了!父亲发现眼前支撑巷道的木头开始扭曲松落,身后有一股骇人的气息逼近!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弥漫着黑灰,但是他还是看见井壁和顶棚的木头正可怕的旋转着扭曲塌落,巷道在快速的消失!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螺旋式塌方!跑了几步,他看到井口就在眼前!聋子的大屁股就在眼前!他猛地推了一把那个屁股.....
母亲听闻噩耗,迷迷糊糊的赶到煤矿时。到处都是人,哭声喊声响成一片!不远处的另一个煤矿冒着浓浓黑烟!父亲所在的煤矿井口消失了!母亲到处找着父亲的身影,没找到!母亲这时候是多么的希望能看到父亲的身影啊!母亲发疯一样的扑向煤矿井口原来所在的位置,但是她最终被别人架开了!没有人有时间安慰她和做解释!男人们都在疯狂的挖掘着井口,女人们都在各自哭泣!有一个男人的哭喊声盖过了妇女,聋子浑身是血的大声哭喊着拼命挖着井口!
没多久井口的木头和泥土石块被挖了一米多深,人们发现了一双手!聋子大喊着:“方平!方平啊!你听到了喊你,你就应一声。方平你动一下手指啊.....”
聋子的喊声母亲没有听到,她只是远远的坐在地上哭泣着。父亲被奇迹般救出来了,身上伤口很多,但是只有臀部伤的最重,2个月后又活蹦乱跳了!
这次事故后,父亲和变瘸了的聋子再也没有去做矿工了!
1982年我姐姐出生,1983年我出生了。外婆这时候带着三个舅舅和阿姨一起在郴州许家洞镇卖米粉。父母带着我和姐姐投奔到许家洞镇。父母一起在集市路边摆了个小摊卖汽水和炸油巴子(湖南本地的小吃)。我和姐姐有时候外婆帮忙照顾,有时候就被父母背着出摊。父亲嫌赚钱少,又觉得弄这个不太体面。他就在租住的房子前面河边用木板盖了个猪棚,开始养猪。每天到河边割草、剁猪草喂猪。那时候的人是不可想象的,剁猪草时,父亲食指被刀剁掉了半公分,直接用水洗了洗然后从茶油树上刮下来一层灰敷上,用布条缠好,没有吃药没有打针也没有缝合,这样就好了。
这时候有一件事情开始风靡全国,电视机开始少量出现,并且《大侠霍元甲》在大陆轰动一时!当时,除了偶尔因为风言风语造成恐慌,大量囤积生活物质外。就数看电视最热闹了!父母也听到别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了那个里面有真人演戏的盒子。他们决定也去看一看。两人把孩子安顿好后,终于第一次在别人家门前空地上看到了电视机,虽然,到处都是坐着站着的人,虽然电视画面雪花点很多,但是,那个年代缺少娱乐的人们深深的被电视机和《大侠霍元甲》吸引住了!父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只要晚上走得开都会大老远跑去“追剧”。有一次赶上天气突然转冷,两人忙碌完赶到那户人家时,因为天气冷电视机没有摆出来,屋里已经有部分人了。透过窗子看到《大侠霍元甲》已经在播放了,父母急切的上去敲门,房主只是向外看了看没有开门。父亲憋红了脸拉着母亲转身走了。
第二天,穷困节约的父母卖了猪买了台黑白电视。
父亲遗传了奶奶养猪的本领,猪养的很顺利。母亲也不摆摊了,扩大了养猪规模,盖起了两个猪棚养了近十头猪,母亲还学会了给猪打针。父亲觉得两人光养猪太闲了,他琢磨着去学杀猪杀牛,干卖肉的营生。可当时,人在他乡想学手艺也找不到人教。父亲开始天不亮就去看别人杀猪。看了几次后,父亲自己买来了杀猪刀、砍刀等工具开始杀猪卖肉。问题来了,父亲大字不识一个怎么算数呢?刚开始杀猪卖肉时母亲只能是全程陪同帮忙。母亲开始教他写字识数,父亲学会了写数字和自己的名字,也学会了用秤。虽然他没有学会加减乘除法,但是很奇怪做了一阵子生意后,父亲会算数了,快速准确!母亲很奇怪,他确实不会加减乘除,问他怎么算出来多少钱,又怎么知道找多少钱?父亲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算出来的!这个事情我和母亲现在都一直没弄懂。不要以为这很简单,那时候卖肉,猪头、各种内脏、五花肉、瘦肉、肥肉、一刀砍、前腿、后腿等等价格都不一样,而且价格有沉浮,除了种类多,价格和重量也是有零有整,一个没有读过书又没学会加减乘除法的中年汉子,怎么能够快速准确的算好价格找零的?
父亲后来慢慢的还学会了写自己家乡的地名,我一直记得父亲喜欢在废报纸前,坐的笔直认真的慢慢的很用力的写“中国湖南省XX市XX镇XX村”,他写字认真的神态也只有在他看《大侠霍元甲》中痛殴日本人的情节时才可比拟!字写的一般,但是很端正很有力!每每想起这一幕,我就觉得汗颜,因为我习惯了用电脑打字后,很多汉字已经不太会写了,有时候用笔写字也很马虎。
刚开始母亲只是抱着帮衬一段时间生意的想法,后来母亲成为了许家洞镇第一个女“屠夫”。每天凌晨3点父亲就会起床出门去杀猪,杀好处理好猪再挑到集市上,这时候母亲也已经喂完猪在案桌前了。一般情况中午12点前就卖完肉回家喂猪。父亲下午又出去割猪草.....
我和姐姐被送回村子给奶奶带了两年。我和姐姐稍大一些时又被接回到许家洞生活在父母身边。这时候我和姐姐从村里回来,不会说郴州话只会说我们镇上的方言,于是刚开始被小朋友喊着“外地马子”。还好许家洞很多人家都是工人子弟或者外来户,还比较温和。我和姐姐除了刚开始被排挤外,没有受到太多欺负。这时候,我已经开始记事了,但是都是一些片段。
我记得门前有个猪棚,稍远的地方也有个猪棚,一片菜地过去全部是肥沃的野草地,一条清澈的大河横穿而过。河边绿草悠悠野花芬芳,这条河承载了我很多童年时的记忆。那时候我大概4岁,姐姐5岁。父母生意很好,又要养猪,基本上没有时间管我们。早上我和姐姐会过一座桥再穿过并排的7-8条铁路去集市上,到外婆舅舅们的摊上吃米粉,偶尔我和姐姐会自己煮早饭中饭吃。然后整个上午的时间都是我和姐姐自己的了!我们会跟着一群小朋友到处疯跑,有时候我们会到河边桥下如山般的垃圾堆上去淘宝,捡回一些稀奇物件和玩具。有时候我们会沿着河往上游走,上游有成片的树林,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探访到河的源头。可能是受到这条河源头的吸引,我长大后看到一条山路或者幽静绵长的公路时,也总是会去想:路的那头是什么样子的呢....
河,童年一条美丽清澈的河,一生中游泳次数最多的河,帮着父亲扯猪草的河,垃圾山上掏出宝贝玩具的河,抓螃蟹采花摘野果的河.....后来,我再也不曾去过那条河,还是把他留在美好的记忆里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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