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葵路过那栋独立的民居,只是个偶然。双层楼,灰蒙蒙的,一看就知道很久都没有人居住。她接近它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欢闹的声音,于是准备继续往前迈的脚步停下,转了方向。没有想到这是座空民居。季葵绕到屋后,看见炊烟从一间破旧的小屋里向远处悠悠荡去。有人。敲敲门,过了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是个花甲老头。他说他是前面民居的看门人。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老人颤巍巍地拿起钥匙 ,带着季葵走到民居门口。老人很久才打开了满是铁锈的锁,铁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发出沉闷又夹杂着尖锐的响声,像一种欢呼,铁锈剥落了一大片。眼前是个很大的院子。居然还有根尼龙绳牵在围墙和屋子的水泥柱上,横越了整个外院。围墙下的花坛边,随意摆放着几个罐子,破破落落。这一切都是灰的。季葵跟着老人走向里屋,很厚实的木门,插着一把极大的插销,挂着锁。走进去灰尘扑簌着往下落。屋子里的东西似乎并没有动过,一直在它们原本的位置。老人说:“这户人家原本是个大家,孩子很多,三世同堂。”季葵好像又听见了欢闹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她仿佛看见有很多个影子在身边穿梭,笑声不断。
她看见一群孩子坐在铺着席子的地上,学着大人用小小的手握住一大把扑克牌,一张张往面前扔。扔完了,小孩们抓着其中一个抢着刮他的鼻子。
她看见有位老人躺在躺椅上,缓缓摇着扇子。笑着看着那些孩子。
她看见外屋的厨房里满是油烟,几个大人忙进忙出,说说笑笑。
她看见春天人们全都下田插秧,小孩们跟着出去玩;看见夏天人们腾出空屋养着满满的蚕,孩子们出去采桑果或是到河里捞河蚌;看见秋天收割水稻,赤脚走在泥土里,细腻柔软,有淳厚的味道;看见冬天最最安静的世界里,大雪纷扬。
幸福在这里变成一种可以看得见抓得住的东西,和情感一起被酝酿在坛子里,只等到开封的一刹那,香气扑鼻。
“以前最热闹的就是这家人,”老人絮絮叨叨继续说着,“欢声笑语睡前才停止。就这样一直一直很热闹。直到有一天,整栋房子挂着白布,设了灵堂…那以后欢笑声停了一段时间,而后又响起来了,不过比原先小声了点。”
“可惜,在两年后的一天,这家人又出了一次殡——”
老人停下来没说下去。两人沉默了许久。季葵问:“后来呢?”
“散了。”
“散了?”
“散了。都散了。自从家里多了两张遗像,这户人家就不复从前了。欢笑声渐渐没了,好像都忙着自己的事。再后来,屋里的人陆陆续续搬了出去。最后把钥匙交给我说是让我保管,给了我一笔钱就都走了。我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一位当家的人说是很久以后。”老人顿了一下,“几十年了,他们都没有回来过。屋子空到现在。这是我拿了钥匙后第一次进来这里。”
季葵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还看到了那两张遗像,被灰尘完全遮盖。这是个被尘封的旧居。那位曾经说很久后会回来的人大概以为当初的的欢笑幸福已经被一直坛封着保存在这栋民居里,不增不减。等待他们归来打开,而后一切如旧。可是,就像晒在外面的床单,天长日久,无人来拾,迟早是褪色损坏。离开,再回来,就变了味道。况且,情或许还在,人却不一定再回来。
季葵打算卖了在城市里住的房子,然后到处去旅行,走走看看。和买主还价的时候萌发出想回旧居看看的愿望。于是在回来的路上看见这里。可能是或者不是命运的指引,她深刻感受到了曾经在旧居的温暖。有些房子是财产,有些,则是一个家。她忽然想到儿时父母教的一首诗,那时候她用稚嫩的声音大声地反复念着——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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