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脸

丑脸

《云岚十八妖》

吉来和关莫是一对快乐的盗墓贼。因为快乐，所以他们也从来不曾真正盗出过东西。每次战战兢兢的打洞，看到空荡荡的墓室，他们从内心油然而生一种释怀般的快乐：看！果然没错吧，真有个大墓，只是我们生晚了几年而已！

他们快乐还有个原因。每次看到墓室内横陈散乱的尸骨，他们就情不自禁的收拾起来，像玩拼图一样把每具尸体修复完整。有时为了找根指骨或头骨碎片，他们几乎把整个墓室里里外外，乃至前人留下的盗洞都翻挖开。实在不得已，就石刻木雕，似乎让每具尸骨恢复原貌是他们最大的使命。吉来，关莫也乐此不疲！

一次，他们挖通了一个奇特的墓室，石砌墙，斗拱顶，横七丈七尺，竖七尺七丈，顶高三丈三尺，四面八门，无棺无椁，中有一高台，不方不圆，颇似人脸，台周密刻各类人脸纹。不像个墓穴，倒更似座沉陷的庙宇。

强烈好奇心驱使下，吉来关莫二人拾步上台。眼前的景象却让常年盗墓的小哥俩讶异不已。着眼处，五具完整的尸骨散乱的布于台上，可移步行走时，脚下不时传来人骨碎裂声。五具尸骨，形态各异，却都呈挣扎扭曲状，双手扣脸，如撕扯状，胸口各有一绢布面罩，幽幽的闪着暗青色的光芒，绣纹奇特，气息古朴，诡异之处便是这五个面罩居然纤尘不染，一洗如新。

二人面面相觑，盗墓多年，从未曾有只砖片瓦的收获，这次似乎可以一雪前耻了。不及多想，二人各拿起一面罩端详起来。不料，刚一近眼，面罩犹有神拉鬼推似的，扑面而上，附脸入肉，一时间小哥俩满脸奇痒难忍，双手不禁抠挖撕扯脸皮。

猛然间，吉来想到五具尸骨死状，大声喝止关莫，关莫却如疯了般，置若罔闻。无奈之下，吉来只得一面咬破舌尖，强忍瘙痒，一面扑倒关莫，死死压住他的双手，二人在台上扭打起来，一路翻滚，只听得台上如爆豆般骨碎声不绝于耳。掉落在一旁的火把也引得台上幽蓝磷火跳跃闪烁不停，空荡荡的墓室内却飘荡游离着淡淡的笑声。听这笑，仿若老汉见孙子打闹时的舒心畅快。

一柱香后，二人脱力昏厥。

良久，吉来，关莫悠悠醒来，见周遭已是一片狼藉，脸上已无异样，诡异面罩也不见踪影。二人缓过神来，双双夺路而逃。

回村后，两人足足闭门休养半月有余，再也不去提挖墓拼人骨的事了。

一对快乐倒斗好兄弟在彻夜深谈后各奔前程。吉来进山和族叔放香菇，关莫到城里投亲学徒去了。

……

五年后，关莫一路飞黄腾达。说来也怪，自从离开小村后，关莫原本打算投身酒肆当个小二，却不料刚进城门就遇着一路送轿队伍，内里坐一贵妇，拦住去路，重金收做左右。贵妇往来商贾、官宦颇多，奇的是对关莫却是人见人爱，各个欲委身结交。直到关莫立于铜镜前，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面如皎月、眼似黑晶、齿如若列贝、眉似剑锋，好一幅倜傥风流。莫说女子，就是男子见着，也心生怜爱，赠金掷银者无数，声名远拨，号为南国第一美男！

后来，入宫觐见武皇，甚为爱，连幸数日，赐逍遥侯。

一日，关莫从宫内出来，心想众人虽爱，却只图己之美色，号为风流倜傥，却只是妇人玩物，虽有高位，有名无实，倒也想人前显显才华，可除了拼拼人骨，毫无他长啊！

心内烦闷，散了众随，自己独自一人漫步消遣。临东市，见一摊位被众人前围后拥，人人都挥着手中银子喊着要买。关莫见着有趣，立在旁边静看。众人哄抢完后，才见摊主真容：我勒个去，在这摊主面前，如果说鬼丑都是冤枉了鬼，满脸皱纹沟沟壑壑，双眼似菜刀刚劈出来的，一张大嘴几至腮边，厚厚嘴唇就像两节树根，一口黄牙东倒西歪，发似败草，须如残絮。

关莫心生嫌弃厌恶，扭头打算回府。身后却传来似曾相识的招呼：关莫！关莫！

关莫转身，见那摊主堆满笑容的丑脸，毫不犹豫，抢身而逃！身后再次传来：关莫，关莫，你别走啊，我是吉来！！！！

关莫定住身形，须臾，径路而走！

却说吉来，当年分别后进了深山，却不意族叔已重病卧床，孤苦一人无人理，见吉来直接将千树菇林托付，撒手人寰。

吉来蒙头蒙脑的接手后，发现自己不论怎么种，香菇都长的很快，而且个头肥满，后来在山里寻得些自己认识的灵芝等药草来尝试，屡试不爽。只是自己一张脸却越长越像树皮，和香菇腿差不颜色，到后来越发不得入眼，于是常常带些草药干货到各城贩卖，顺带求医问药。

这次来长安，买卖倒是一如既往的顺利，求医也是一如往常的没戏。

倒是意外遇见关莫，让他已如草木般的心有几分蠢动。虽然关莫现在已大变样，但他相信自己感觉不会有错。

于是草草收拾了下，便寻路追来。一路越走越繁华，待来到逍遥侯府前，望着门口威风凛凛的一对石狮，吉来也不知该如何上前敲门。自己这副模样，人见人厌，住店都找不到好地方，这样上侯爷府胡乱打听，那不得家丁赶狗一样赶了出来？

回到城郊大车店，吉来第一次热情的张罗了些酒菜，拉店东家套近乎。东家见这土疙瘩这么大方，到也乐意得些吃喝，一番胡吹乱扯。吉来老实得如同一头土狗般，殷勤倒酒，旁敲侧击的打听些事。待听到店东家说这逍遥侯关莫草民出身，平步登天，吉来不由激动地腾一下站起。吓得东家一个后仰八叉！

吉来这边饮酒打听，关莫在侯府上正踌躇不已。虽然白天不愿承认，但内心却可以肯定这个其丑无比的汉子就是吉来。自己单凭一张脸蛋走到今天，如果这吉来认定了自己，到时候好事者不免顺藤摸瓜，查到自己穷山沟里盗墓贼这一身份。最要命的是，吉来变成这样一张丑脸，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究竟是为什么两人差距这么大。

吉来扶起东家，解释缘由，想起过往的快乐时光，内心不免荡漾，借着喝酒把自己和关莫发小，同一个山沟里长大事情娓娓道来。盗墓的事，倒也不提。东家起初不信，听得吉来说得如此细致，也就信了几分，还开始帮他谋划如何和逍遥侯相认。边上人群渐渐也围将过来，七嘴八舌的帮他出主意。

第二日，关莫在花园内打盹时，管家匆匆跑来，禀报京城风传逍遥侯有一其丑无比的兄弟，乃至以讹传讹说关莫是怕兄弟抢美男子风头给吉来下过毒，才导致他如此光景。又将不敢相认，拔腿而逃说成是心虚胆怯。

关莫当下气得七窍生烟，你丑就丑，何时关我什么事了。一怒之下交代管家重手处理此事。

当夜，吉来投宿的大车店遭土匪打劫，整片客房被焚烧殆尽。

……

十五年后，武皇危，临薨前，召关莫，见关莫面容依如少年，降旨陪葬，关莫求饶无门，无奈求生殉，武皇准。

待墓室门关闭时，关莫才知道生殉的可怕。在一群同殉的宫女陪同下，望着棺椁前的油灯，死一般的寂静，死一般的窒息。大家都绝望待毙时，一位宫女发现关莫面色依旧红润，不似她们苍白灰死，便指着关莫说到：这逍遥侯，至少年过40，却依旧面如少年，如今我等姐妹皆面无生色，他却安然无恙，必有妖法。

号召众人扑将上来，将关莫生吃了。众宫女蜂拥而上，不一会儿已将关莫扒得精光，如恶狗般张口就咬。关莫斗不过众女，被按在地上哀嚎不已、任由啮食。

不一会儿，关莫已是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昏死过去。

众女食其血肉后，先是面色转红，浑身聚暖回阳，接着由红入赤，由赤变紫，周身经脉乱聚皆凸起，转而爆裂。

墓室内血肉满地，腥臭无比。

……

待关莫转醒来时，发展自己被埋在一个陶罐里，全身覆于土下，只留人头在外。关莫转动着那张精致完好的脸庞，见一身影在收拾附近残尸。

“吉来？”

那身影转过来，一张布满沟壑的焦土色脸很努力的挤出份笑容，一口黄牙此时看起来也没那么恶心了。

“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我种不活你呢？”

“种不活？呵呵，也好，死了我们两兄弟又能在一起了。”

“什么死不死的，你能说话就是我把你种活了！”

“我没死？那你呢？”

“我当然也没死了，不然谁挖洞进来救你”

“不对啊，当年不是……”

“当时想着我这副样子，相认了你也不光彩，当天一早就回山里了，后来听说遭恶匪杀人放火，还好躲过一劫。”

“对不起，其实是……”

“不用说了，你看现在和当年多像，咱们两兄弟又能在墓地拼尸骨了”

“唉，当年……我这些年享尽荣华富贵，受用无数美色，现在想想，还不如当初和你一起摆弄枯骨来得开心”

“你可别这么说，我样子变了后，人人都躲着我，要不是能种出些好货，谁都不愿和我说上半句话，别说女人，除了买卖，能说说话的只有花花草草，不过现在不同了”

“唉，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一天一天就成这样了，自己照照都吓一跳”

“那你怎么救活我的”

“我千辛万苦打通进来时你已经奄奄一息了，我也没辙，后来想既然我种啥都能种好，那就种你试试，陪葬品里找了一个大罐，又取了土，没想到过了七天你就活了，不过再也离不开这罐土了”

“没事，人间浮华我也够了，能有你相伴已是大幸了”

“哈哈，也好，以后除了出去种菇种药，我都来陪你，不过我明天得出去了，干粮吃完了，你倒是免去这一烦恼”

“好，不过你离开前要把这些宫女骨头拆散摊我面前，这样我也有个乐事”

“好……”

……

吉来回到山里，打理自己的香菇树和药园，虽然依旧茕茕独立，但一想到关莫，他的一张丑脸就泛起了微笑。

关莫全身埋在土里，面对着一地散乱的枯骨，虽然孑然一人，但一想到吉来的那张丑脸，他就不禁也泛起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