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茶馆我只去过一次。从飞机场下一进门就来,我提着行李直接到杜甫草堂,是一个露天茶馆,我坐下来要了一杯绿茶,为的是歇歇脚。
相比吾乡潮州来说,这绿茶的冲法技术含量不高:杯子大了,冲泡时间就短了,喝茶人的交流密度自然就不够。
突然意识到吾乡工夫茶的设置可谓煞费苦心。三个杯子那么小,人多的话,不但要轮流喝,喝一次还要洗一次杯。我们来广州后,就使用改进式的茶盘,即使人多,也各自认杯,不用每次都洗杯。以老家的话说,这种改进的泡茶法叫“半干泡”。因为按老家最传统的泡法,茶盘上永远是湿漉漉的才对,那样泡茶虽然麻烦,但泡出来的茶有灵魂。
一件事稍有难度,就会形成一股凝聚力。坐在一起的人,在某种程度上都在关注喝茶这件事,再陌生的人也不会大眼瞪小眼,再无话可说,也起码能聊聊眼前这杯茶。
吾友钟哲平曾说,一个地方如果有喝茶的习尚,这个地方的人的语文就不会差。回味她这句评论,越想越有道理。因为喝茶的时候,需要表达出很多微妙的感受。那些表达我们习焉不察,就算乡间不识字的农民也这么交流,但若把它们转为文字,就会发现竟是如此雅致。比如:“这条茶有喉底”“这个香气太霸道”“回甘很好”“冲了茶胆了,太苦”“这道水软驯”。
这些评语罗列出来看,几乎像诗句,而这也是喝茶人日常的语言。所以吾友钟哲平认为有喝茶习惯的人感受上也会细腻一些,因为你要说出自己的感受,让对方也能领略你的感受,然后这些表达变成你们之间能共同理解的固定桥梁,你们的舌头能体会到这个共同的感觉,你们起码能拥有这种默契,不可与外人道也。
关于喝茶者之间的默契,我见过最极致的一个例子是一个朋友与装修队包工头的谈判。我本以为那会是一场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交流,因为在房子装修过程中双方有诸的价钱往下再压一部分。多不愉快,现在要结账,朋友想把原先定好
谁知他们坐下来,只是不断地冲茶,让对方喝茶以及自己喝茶。除了偶尔几句日常闲聊,其他时间基本都在沉默。能在喝茶时沉默的人,是最熟悉的老朋友或者家人,谁能想到这是一场谈判
不知对饮了多久,茶汤淡了又换新茶,半个晚上就要过去了,还没有提到正题。他们到底是没有勇气直接谈论,还是还没想好?
突然间,全无铺垫地,朋友报出一个数他一边说,一边如常冲茶,仿佛这个数字是特务间的接头密码。包工头也如常地喝茶,沉吟好一会儿,回了一个数字,并加三个字:行不行。
朋友又沉吟了好一会儿,又回了一个数字。包工头这次只说了一个字:行。
那场“腥风血雨”的谈判,就在这样简单学的几句对话里完成了。
(山高摘自微信公众号“闫红和陈思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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