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整理旧书桌抽屉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黑色的手袋。它被一些旧书籍压着,黑色的人造革表皮覆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远远看去已然同其它散发着陈腐粉尘味的杂物细软融为一体。
记事开始母亲手中就常常拎着一个黑色的手袋,不管是去市场买菜或是带我逛街,哪怕是下楼与街坊邻居家长里短,那个大大的手袋都耷拉在她的臂腕中摇头晃脑,与之形影不离。
母亲在三十五岁偏高龄的年纪生下了我,因她身体孱弱,父亲又多年哮喘,导致我一出生就患上了慢性支气管炎。
打小我也不让人省心,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支气管发炎起来脑袋就烧得厉害。那时父亲工作繁忙,日常起居也都是母亲一个人带着,她的手袋老是沉甸甸的,里面除了放置一些基本生活用药,还有几块备用的干净手帕、一小壶饮用凉白开、一两瓶吸入式气雾剂、我的若干病历等等,市里大小医院被我走了个遍,每当我一发病时母亲总是熟练地从桌上抓上一大把物件往手袋里塞,不出片刻就能拉上我赶至离家最近的医院就诊。虽然我已慢慢忘记那一家又一家千篇一律刷着白漆的大房子,却永远都会记得母亲在一阵又一阵刺鼻难闻的消毒水气味中拉着我穿梭。
在八岁的一个夏夜里我又烧了起来,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拇指大小的毛球,出也出不来,进也进不去,整个人咳得只剩大口呼出的气。当时母亲已患上严重的偏头疼,晚上被反复折磨得睡不着觉,时不时还会留鼻血,沾得满枕头都是。父亲加班未归,姐姐也在住校,家里没有电话,也没有交通工具,她愣是强撑着爬起来灌了一大口水,紧接着一把背起我就往医院跑。一路上我眼睛烧得睁不开,却能依稀看到一个黑色的袋子透过昏暗的路灯在我迷糊的眼前闪着银光。到了医院,母亲一路带着我挂号,输液,由于躺着咳得更厉害,整个晚上我一直半倚在母亲的怀里,而她腾开的另一只手也无法停着,一直顺着我僵直的后背反复拍打,直至我慢慢没了呻吟,睡了过去。
之后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的夜晚,母亲都会带着我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等我慢慢长大,而她慢慢老去,哪怕她早已不能把我抱起,我仍会习惯半靠着她被岁月压垮的肩膀输液,而她的手仍会像一块掐着时间摇摆的老钟般敲打着我的后背,那股时远时近的力量也悄悄地透过我单薄的身体踏过我的童年,撞击着我的整个青春。
如今当我缓缓拿起那个黑色的手袋,用抹布一遍遍地擦拭,那斑驳的灰尘仿佛被风干的砖墙顷刻掉落,编织条纹的手袋慢慢被掸净,却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光泽。
母亲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被查出恶性肿瘤,离开了我。而现在自己的床柜上会整齐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罐,每当换季的深夜里被咳嗽唤醒,便也习惯了像母亲一般利落地拿起药有条不紊地给自己服下。父亲一直笑言小时候医院就是我的第二个家,但只有我心里清楚,不管是哪一个家,一直都住有母亲那渐渐伛偻的影子。
前年儿子出世,因为遗传在两年时间里也时常生病,我和爱人大晚上也老是抱着他来回往医院跑,但一直不变的是,我们也有自己一个黑色背包,里面放着的,跟过去母亲为我准备的那些物件,一模一样。而母亲的这个黑色手袋,承载着我过去的十八年,虽然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失去了往日的重量,但今后我会好好珍藏,让我的儿子,也能感受到这个手袋曾经散发着的我的母亲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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