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手袋

                  （原创小说)

暖手袋

江和雯谈妥，周二去婚姻登记中心办手续。 早上起来，雯细细的梳妆打扮。先描好眼线，然后用稍粗的眉笔一笔一笔的描好双眉。端详镜子里的女人，尽管眼袋的浮肿未完全掩饰住，颜值还是明亮了许多，这是一夜未眠，流泪的结果。

男人其实也是一夜未眠。

男人住主卧，雯睡次卧。

昨天夜里，男人仔仔细细把家里的墙壁开关检查了一遍，该换的都换了，换上了质量较好的插座。然后又把衣柜，橱柜门通通校正拧紧了螺钉。最后是房子外边的梯间灯。这盏声控灯坏了一段时间了，江和雯每天一个屋进出，已不在一个锅里吃饭，更谈不上一张床上共眠了。江每天在小餐馆里随便的打发肚子。要不晃到夜市摊点，点上一条烤鲫鱼，切两根鸭脖，就着小瓶装白酒或啤酒，吃完喝完，然后慢慢吞吞地走回家。上到自家楼层，剁脚，梯间的声控灯坏了。坏就坏呗，坏了好。江一屁股坐在梯间，苦思冥想，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和雯怎会走到如此地步的。回想过往，问题林林总总，累积在一起，剑拔弩张中一点一点接近了婚姻崩溃的边缘。

江把客厅的灯全部打开，搬了梯子出去，借着光修理梯间的声控灯座。带电作业，加上光线不强，江动手时有些心惊胆寒。对门的大妈开门出来扔垃圾，认出是江，马上进屋找出一个手电筒，照着江，江做事胆大放心多了。

“你们俩口子还蛮好的，住对门这些年，很少看见大声说话，吵架什么的。”

“是吧”江言不由衷。

“俩口子遇事多商量，多沟通，过日子嘛，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不认真不行，太认真也不行，掌握尺度就行了。”

“恩”江顺着话应答。“我要出门一段时间，把灯修好了，大家方便点！”江编造谎言，大妈深信不疑。

十几分钟后，灯座换好了，楼梯间一片通明。大妈赞不绝口，进屋前，一个劲嘱咐江：天气预报讲，明天降温，注意防寒，出门多穿衣服哦！

雯终于妆扮停当，镜子里的女人光彩照人了。经过补妆，眼袋的浮肿消弭了些。三十几岁的女人容颜未老，打扮一番，似乎有了二十岁的生机。雯自信满满地走到窗前，推窗，一股猎猎的寒气扑面而来，衣服穿少了，寒气灌进领口，浑身一阵哆嗦。

天气预报很准确。时值冬月，前一段时间还是艳阳高照的，这不，老天爷说变脸即变脸，一夜之间数九寒天到了。屈指一算，离过年只有短短的一个来月了。

雯素来怕冷，每年一到寒冬，暖手宝就袋不离手了。今年的寒冬来得猝不及防，雯在房间里四处翻找着，怎么也找不到可以用的暖手宝了。开门出来，看到江坐在客厅里。扫过茶几，上面端放着两本鲜红的结婚证和户口本。茶几边的垃圾桶里，装着江一夜突击换下来的丁丁卯卯。昨夜里雯听到江在外间敲敲打打弄了半宿，原来做的是这些。敲打过程中，雯听到江几次走到次卧门口，欲敲门，最终没有敲，旋即忙别的去了。

雯走到江面前，立定，对江说：“家里有暖手宝吗？”

江回答：“没有了。”

确实没有了，江非常清楚，去年买的暖手宝春节用坏后，恰逢好天气转暖也就没买新的回来。江之前常取笑雯： “咋那么娇贵啊，想取暖找大爷我撒，我比暖手宝管用。” 说着便将雯的双手握于掌中，不停的摩挲，问：“暖和了没暖和了没？”雯回答还冰冷着呢！江就把雯的双手往怀里贴，紧贴胸口肌肤。“我地个乖乖！” 江大惊小怪： “确实玄铁一块，冰死大爷我了！” 过会再一遍一遍地追问： “现在暖和了吗？暖和了吗？” 雯不回答，心里已是春暖花开。

雯坐下，使劲搓着双手说“我冷！”

江起身。

江在主卧翻箱倒柜，找了一阵，找出了一个老式的热水袋，样式是十几年前用过的老款，不能电加热，灌进热水，塞紧木塞，热量一阵子管用，之后就逐渐变凉了，要不断地替换热水。热水袋下面有一叠厚厚的信件，百十来封。那是江和雯当年恋爱时的鸿燕传书。

江鼎上水，打煤气，煤气没了。插电，发现停电了。怎么办怎么办？江走进客厅，束手无策。

雯可怜兮兮的站到阳台边上，还在不停的搓着冻红了的双手，侧身望着窗外。

气温骤降，也许——也许老天要下雪了。

江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声音响亮。打第一个喷嚏的时候，雯默默数数。数到第三个喷嚏时雯默念停止，江果真停止了。朝夕相处十余年，彼此间已熟悉不过。比方——雯的性格傲强，凡事不低头不认错，非得江让步；比方雯喜欢喝鱼头汤吸鱼脑汁；比方冬天怕冷，没有暖手宝绝不出门......；比方江早上起来喜欢蹲卫生间，宵夜喜好卤鸭脖，打喷嚏习惯性一连打三个，打完三个，绝不会在打......等等，双方的生活的细枝末叶就如每天穿在身上的衣服纽扣，不用看，知道形状，不用数，知道粒数。

等江的喷嚏打完，雯才注意到江手中的热水袋，热水袋很陈旧了，已经好些年没再使用过。

雯的鼻梁一阵发酸，眼眶湿了，拼命忍，没忍住，泪水不争气地往下流。雯心想，坏了，费了一大早的妆容想是毁了。不但妆容毁了，更重要的是在江面前努力表现出的傲骄，未及交锋，江不费一刀一枪，雯的眼泪等于了示弱，举械投降了。雯史无空前的感到了沮丧，无助！

十几年前，江追求雯时送出的第一份礼物就是面前的热水袋，也是这只热水袋打动了雯的内心。雯怕冷，江的单位和雯的单位不远，江每天往返奔行数趟。雯是商业单位，见面方便。江怀揣大号保温杯，装上热水，一趟一趟地跑到雯单位给她替换上热水。雯问江哪来的热水，江不讲，后来讲了，原来是他四处捡的干柴，砖头垒灶，躲在单位一个院子角落里烧开的。下班热水袋换不及的时候，江乐哈哈的把身体奉献出来，充当雯的人体热水袋。雯摸着江宽厚的胸脯，数他的肋骨，一根二根三根四根……反复反复地数，数着数着，手暖和了，心也柔软了，一度迷惑在江的温暖怀抱里。以至于嫁给江大喜的当天，雯忘带了热水袋，中途执意叫停婚车，待到姐妹们送来热水袋后方才重新出发。多年里，雯一直使用这只颇具爱情结晶的热水袋。直至后来市面上有了暖手宝的出现，雯才宝贝一般的收藏了起来。

雯搞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不在贪恋江的体温了。有了暖手宝，需要的时候一插电，几分钟功夫，热热乎乎了。难道是现代文明的侵袭，科技越发达，人与人之间随之放松取巧，不知不觉间离间疏远了弥足珍贵的东西?俩人的婚姻，尤如一场马拉松赛。相约起步相约到终点，跑着跑着，一人体力不支掉队了，一人坚持跑下去，两者间距离越拉越大。时间长了，等的未等，赶的未赶，赛制时间到，参赛成绩归零，双双打回原点。

昨晚下班后俩人坐一起，出奇的冷静，三言两语达成了共识，今天去办理协议离婚手续。雯想不起谈话的细节了，谁起的头？离婚二字谁先提出的？又有谁坚持了？两人谈话心平气和，一念之下决定了，达成结果事先没有半点征兆也没丝毫心理准备。

家里的电源是雯偷偷断掉的，趁江进主卧翻找热水袋的空挡拉下了电闸。煤气早没了，雯懒得灌，改用了光波炉。雯存心的为难江，想看看面前的男人到最后一刻会是怎样的表现。

江无计可施，客厅里急得团团转。

哼，死男人！当年追求自己的时候那么有心计，现在怎么束手无策了！雯冷冷地看着男人，有些幸灾乐祸，也有些咬牙切齿。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看样子物色到新欢了，手续一完，立马快活逍遥去了！

江皱着眉头折回了房间。过了一小会，抱着一大摞信封进入厨房。

雯不动声色，由着江了，下午协议书大笔一挥，大家天涯陌路人了，留这些东西还有何用，不留了好！

江坐一小马扎上，把信件按邮戳时间理顺，然后一一拆开，一封一封的读过，像读着引人入胜的故事。读完一叠后，把信封散开，堆放在水壶底下，点着，火堆燃烧起来。江继续看信，继续把余下的信纸信封慢慢地往壶底添，烧了十余分钟，厨房里纸灰四散，水壶口慢慢见到热气了。继续添火，待到信件仅剩三两封的时候，雯在客厅里听到了壶嘴的唱歌声，雯明白，水终于烧开了。

江回到客厅里，手上脸上脖颈间沾满了纸灰，样子滑稽可笑。雯有些想笑，看到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笑不出来了。

江笨手笨脚把壶里的开水上到热水袋里，旋紧木塞，拿在手上，不放下也不递给雯，站在茶几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雯也一语不发。

对视，看谁坚持到最后......

最终，江败下阵来，他把离婚协议揉成一团，扬手丢进了水壶中。水壶里还剩下不少开水，纸团渐渐被水浸透，热气氤氲，雯和江就静静的看着纸上的铅字慢慢地散开，变形……

雯神勇出击，劈手抢过暖水袋，紧紧贴在了自己胸前。

暖手袋

作者简介：王志华，男，湖北荆州人，大专学历，现客居广东中山自主创业。著有《三峡人家》、《荒湖》、《荒洲》、《芦苇林深处》、《彩云之南》中长篇小说。广东省青工作协会员，中山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