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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张表格上填好信息，盖好笔帽，坐直。
医生把胳膊肘支在办公桌上，他竖起那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用手指缓缓推了下眼镜，认真观察起我来。
我有些紧张，便向他回了一个笑。
“你重新笑一下。”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照他说的做。
“不是这种笑，我要你发自内心的笑。”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不会那样的笑容。一直以来，我擅长展露各式各样的笑脸。我学会各种笑，只为了在不同场合，取悦不同身份的人。
倘若在我面前是我的老板，我会用笑容让他感受到我是值得他信赖的下属；女朋友面前，我的笑容将充满爱与忠诚。如果同朋友相聚，我也能立刻找出相适应的笑脸。可这一次，医生的要求却使我犯怵。我在我的“笑脸库”中无法搜索到对应的笑容。
“抱歉，是那种对医者表示感谢的笑容吗？”
“不是，只需要你把内心的喜悦表现在脸上就可以。”
我笑了下，他摇摇头。
内心里突然一慌，我不停变换着脸上的笑容，有狂喜的、内敛的、别有深意的、温柔的……脸颊越来越烫，脑门上的汗珠也不断从下巴滑落，我的心随着他每一次的摇头而狠狠地震颤。我虚弱地靠在椅背上，脖颈上的汗珠一颗颗地往衣领里灌——我已经把所有笑容都展示过了。
医生看到我这个样子，并没有说什么。他站起身接了杯水递过来，一面坐下一面翻开笔记本记了些什么。我呆滞地喝着水，医生缓缓开口：“我知道，到我这里来肯定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嘛。你放轻松点，不要紧的，像你这样的病例我接了也有不少啦。放心放心，我有满分的把握让你的病痊愈。”说完，他给了我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怎样的微笑！如春天般温暖，似能感受到春风拂面的软和，里里外外浸透了阳光。像是把整整一颗心完全地摆在了你面前，等待你去勘察。我端详着这个笑容，一时之间竟愣了神。
这么久以来我都期待着遇见一个这样的笑容。长时间地生活在那个看不见真心的圈子中，人人皆以假面示人，层层叠叠相套的虚假，死死禁锢在圈内每一个人身上。可是今天，我突然看到那张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那个发自内心的笑，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哭出来！
我笑了，也是那样的笑。我极其真挚地向他表达感谢并准备离开，他摆摆手示意先不要离开。“让我们坦诚相见，”他说的时候眼睛深望着我，我不禁感动。“我希望能够帮到你更多。”
我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的椅子里。
那天我们如许久未见的旧友，推心置腹谈论了一整个下午，仿佛忘却了时间。“真谢谢你，我太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了，”我笑着向他致谢“果然还是以真心示人活得更舒坦自在。谢谢你！”
“不客气。这里是缴费单，一楼收费处缴费。”他也笑着，递过来一张清单。
一张被填得密密麻麻的表格，上面挤了一堆看不清的文字，我只认出最下方一栏那个不小的数字，旁边还有个用对号勾选出的方框，印着“计时收费”。
我抬眼有些错愕地望着他，他原本还正冲我笑着。可下一秒那笑容却像被生生撤走了一般，整张脸冰冷毫无表情，仿佛连五官都不存在一样。
交完费，推开玻璃门走出去，我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慢慢折回去，仔细看着玻璃门上自己有些模糊的脸，然后动用面部，制作出一个在医生办公室看到的微笑。
“发自内心的笑，”我说“嗯，学会了。”
——狸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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