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的早晨,我永远不知道奶奶是几点起床的。等我一觉醒来,早饭已经好了。
门口插着艾草。锅里的荷包蛋是用艾叶,车前草,益母草,猪牙草和新鲜麦穗熬水后,煮的荷包蛋。吃时可以加入一勺红糖。那是我今生吃过的最清香最甜美的荷包蛋,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丰腴白润的荷包蛋,浅碧色的汤汁,用粗瓷大碗盛着,摆放在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我坐一只板凳,伸长脖子,像一只鹅,露出了馋相。
端午这一天,奶奶给我们缝荷包。花布头对折,剪成方形和半圆形,针上引着花线,大巴子穿过去,一拽,布边就打起密密的褶皱。固定好,翻过来,装进香料,缝合后,缀上珠子和穗头。荷包以心形和四角的居多,也有像老头的烟袋包子形状的。花布头多以棉布为主,偶然有一两块绸缎或华丝葛的布头做的,那可是荷包中的极品。也有人造棉,凡士林。奶奶总是喜欢用轻薄柔软的布料缝制,选择大红大绿新鲜的颜色,做出荷包来,尤为漂亮。在我的印象中,桃红色,带着白色珠子,绿穗头的,是我的最爱。
做荷包不叫做荷包,奶奶总是说:“楚荷包”。“我给你楚个荷包吧!”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笑得满脸褶子。
有人夸她不见老,她会自嘲一句:“脸都成了楚楚荷包了。”
七十年代的沂蒙山区,很多人家饿肚子。饭都吃不饱,过端午节,很少有人家包粽子。奶奶赶集,看到了卖粽子的,无论贵贱,大胆掏钱,买回来给我们吃。那粽子,小小的身量,用桲萝叶包裹着,金黄色的黍子米,里面只有半粒枣。我吃了一口就爱上了粽子。草叶加黏米加枣,清香加糯香加幽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就像是一出好戏,主角配角,天一合缝。让我欲罢不能。馋虫子刚吊上来,还没吃够,可惜粽子没了。
“我还想吃粽子。我还想吃粽子。”我不停地在奶奶跟前念叨。她走一步,我跟一步,几十遍地重复这一句话。被我说急了。奶奶说:“你吃得了有,还吃得了没吗?不是早就对你说了吗?没有了。”
“你给俺包。你给俺包。”我拽着奶奶的衣襟,双手揉搓着。
再不包,我就开始哭。
“没有黏米,使什么包?”
“用大米。”
奶奶没法,就用桲萝叶,放上大米和枣,给我包粽子吃。有一年,甚至连桲萝叶和枣都没有。我还是淘着要粽子吃。
“没有桲萝叶,使啥包?”
“你不会用玉米莴子?”
“没有枣,也包不成哦。”
“你真笨。放点白糖不就行了?”
于是,奶奶就按照我的办法包了一款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粽子。白色的玉米皮,包着白色的大米,白色的白糖。
奶奶总是这样娇惯她的孙子孙女。除非是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她摘不下来,没办法。只要是孙子孙女张了口。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奶奶离开我已经二十年了。如今我也做了奶奶。
端午节又到了。从半个月前,我就买好了粽叶和线绳,开始给孙子和孙女包粽子。几乎一天不落。肉的,枣的。糯米的,黍子米的。孙子孙女都爱吃。并且吃起来没够。看到孩子们开心满足的样子,我的心里美得像是一座花园。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奶奶赶集买粽子的样子。
一天,顺顺搂着我的脸说,他最爱奶奶。我的眼泪差点就出来了。我使劲儿忍着,没哭。我把孙子抱在怀里,说:“比起我的奶奶来,我做的还不够好。”
顺顺问:“为什么?”
我说:“我的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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