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事）
节气刚过了大雪，天更冷了。
吃羊肉火锅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心酸的故事。
把时光的指针回拨到三十年前吧，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
那时候，大多农村家庭除了二亩三分地，几乎没有什么其它收入。即使养一两头猪，也只能算是攒点零花钱，过年自己都不舍得杀了吃。当然，除了养猪，还有养羊的。
二姥爷家就养了几只羊。
二姥爷是我外公家的邻居，已过了花甲之年，按辈分算，是和我外公是一个家族的堂兄弟，同辈分。我们乡下外公叫做姥爷，外公更多是用书面语。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都是放养的，一二十个孩子在一起疯，捉迷藏，掏鸟窝等，天黑自己回家。哪像现在的孩子那么娇贵，放学上学都要大人接送。所以，二姥爷的主要职责不是带孙子，而是放羊。
说是放羊，其实就是带它们在田间地头的河沟里吃草。家乡的河沟不像江南水乡般水源丰富，大多时候是干涸的。从春天到秋天，河沟里都是草儿青青，是放羊的最好去处。羊在河沟的坡上吃草、疯跑撒欢，傍晚时分，被各自的主人赶回家。
谷雨那天，二姥爷又出去放羊。
那是一群青色的山羊，大的五只，小的四只。儿子柱子早就计划好了，小羊要养到后年过年，大的今年过年全部卖掉。一只还赊欠的农药化肥钱，两只抵孩子们的学费，一只给孩子们买新衣服买鞭炮，剩下的一只称几斤猪肉，置办点年货。
阳光温暖的照耀着，羊儿安静的吃着草，二姥爷在树下打着盹。老伴走后，羊成了他的好伙伴，陪他度过一个个寂寞无聊的日子。
操劳了一辈子的二姥爷也许是真的累了，他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逝去几年的老伴，梦见儿子盖了新房子，梦见孙子考上了大学……
等他醒来，天已经黑了。
羊不见了。
他问路过的大怪：“”你看见俺家的羊了吧？”大怪说没有看到。
他问路过的四狗：“”你看见俺家的羊了吧？”四狗调侃他说昨天看见了。
他问路过的二秃子：“”你看见俺家的羊了吧？”二秃子摇摇头。
二姥爷一下子慌了神。他沿着河沟找了几个来回还是没有找到。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不像现在有什么事可以求助万能的朋友圈。
羊丢失的消息，不到一个小时就传到了柱子耳朵里，柱子连忙带了几个邻居赶过来一起寻找。他们一直找到了深夜，还是没有发现羊的踪影。
回家的路上，二姥爷一边抹着泪一边向大伙解释着，那颤抖的声音在风中飘荡着，像一块发皱的布。
到家后，一向口碑较好的儿媳妇忍不住责怪了他几句，言语中既有对他的抱怨，也有对丢失的羊的心疼。
二姥爷沉默着，脸色苍白，像一只受伤的老迈的羊。
人性的恶，有时会在小事中暴露无疑，既使是小恶。
儿媳妇的话竟然成了压垮二姥爷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早上，就有人在村子西头的机井里发现了二姥爷的尸体，头朝下。
机井是北方农村天旱时用来灌溉农田的。
井口直径约六十厘米，很狭窄。如果说头朝上式跳井还有生还的机会的话，头朝下式跳井几乎是必死无疑。
这是一个多么悲伤决绝的姿势，孱弱的二姥爷却跳了下去。
命运一次次把二姥爷推倒，他却一次次慢慢地爬起来，努力地活着。
他羔羊般的神情，对命运没有一丝恨，有的只是无尽的忍受。
二姥爷没有想到，置他于绝地的竟然是他喜欢的羊。
二姥爷不知道，他的羊回来了。
有人说羊是被邻村的三扁家晚上好心收留后白天放出来的，有人说是三扁家听说出人命了才把羊放了出来。具体原因没有谁在乎，大家都忙着二姥爷的丧事呢。
二姥爷出殡那天，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哭，最后，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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