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陬以祈,唯明馨得展礼——”。
这是一场专门献给伟大而又仁慈的神明的祭祀。
祭礼在九层高台上举行,周围的木栏上有出自全国最好的艺术家之手的精美雕花。祭台中央,有传承千年的殷红色檀木案台,古色古香,雕刻着鱼虫鸟兽、草木花朵,象征着神灵带来的生机与美好。案台上放着祭祀用的刀具,那也是来自神灵的馈赠。与其他刀具的寒冷不同,它是温暖的,那是饱经鲜血后散不去的余温,银白色的刀刃极薄,切入肉体后,疼痛已经传入脑海,但血液却不会马上流出来。
观礼的人来了数万,他们或是幸运儿,能够被挑选出来见证这场伟大的祭祀,有幸能够沐浴在神的光辉下,接受神灵的祝福。他们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肃穆的等待着祭礼回归神灵的怀抱。而身为备受尊敬的大祭司,我的旨意便代表了神灵的旨意,我是神的使者,即便是九五之尊,也要对我客气三分。
“礼起——”,苍凉而又宏大的号角声响起,祭品被带上高台。那是一头牛,经过层层选拔,最终荣获这殊遇。它摇曳着头,咀嚼着鲜嫩的青草。在这寒冬,青草已经几乎绝迹了,况且是如此鲜嫩的,可是耗费颇多从全国各地收集起来的。它以一个胜利者的骄傲,缓缓地踏上这九层高台,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接近伟大的神灵。我看到了,那洁净无瑕的大眼睛中,闪动着骄傲与畅快。我嘴角微扬,有这么一个上佳的祭品,操作也会顺手些,神灵肯定会更加满意的。
它被带到案台前了。在它的惊愕中,冰冷的铁索已经爬上了他健壮的身躯。他的眼睛中,带着迷惑与不解,它用粗糙的大舌头,不停地舔舐着自己的嘴唇,残留的青草气息让它为之一爽,但这都无法吹散它内心的慌乱。它开始挣扎了,铁链发出梭梭的响声。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挣不开的,为了它,这铁链已经准备多时了。
用纯净的雪水洗净手,用上好的丝绸擦干,焚上来自百越最名贵的香,深呼吸,从此刻开始,我不再是我,我是神之祭司。
拿起祭刀,没有花费丝毫力气,便割断了它的肌腱。挣扎,慢慢弱下去了。它感受到了疼痛,它想嘶叫,但铁套只允许它发出呜呜的哀鸣。它在乞求,它在害怕,那悲怜的目光直射心底。我有些恼怒,它竟然没有为高贵的神明献身而感到荣幸,这个可恶的背叛者。观礼的人们也躁动起来,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锋利的刀,刺破它颈部的皮肤,往下一拉,没有丝毫阻碍,就像切开一层豆腐皮一样,在它的身体上划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肉膜。然后又顺着皮膜的间隙,一刀一刀,一道一道的分离着。没有流血,剥皮是不会流血的,只有在割断尾部的皮肤时,才溅出几滴滚烫炽热的血液。很短的时间,除了头部,其他部分的皮肤全部剥离,现在的它就像穿上了一层极薄的白色丝绸,可以清晰地看到血管与经络在那膜下跳动,传出仿佛是心跳般的声音,扑通、扑通,清晰而又明了。
它的躯体升腾着热气,它的眼里满是悲切,但我的内心依旧波澜不惊,寒气森森。看到这精彩的手法,人群中时不时投射出赞赏的目光,剩下的还有炽热的虔诚。而远处的神灵也对我报以满意的微笑。看着这上佳的祭品,或许是感受到了我身上的寒气,它流泪了,泪水淌下来,拍打在高台上,啪嗒、啪嗒。我找来一只玉瓶,收集那些纯净的泪水,也是它最后的眼泪。
尖锐的刀刃,寒气直逼它的眼珠,它的躯体忍不住抽搐,舌头无意识地垂落,牙床也泛出血沫,但它却无法喊叫嘶鸣。极薄的刀刃,从眼球与眼眶的间隙滑进去,切断经脉与血管,轻轻一剜,一颗鲜活的眼珠便崩落在地上,还残留着迷茫与不甘。只剩下一个黑森森的血窟窿,一股鲜血喷射出来,洗刷着刀刃,很快又流到地上。祭刀依旧没有沾染丝毫血液,毕竟这可是神灵馈赠的器具。血液从那黑洞中汩汩的流出来,就如同溪水从那山洞中汩汩的流出来一样。空气中已经染上了淡淡的血腥味。此时,神灵正带着赞许静静地注视着我和那近万带着虔诚两眼放光的观礼者们。
祭品眼中的悲切消失了,没有了一切情绪,古井无波。但那眼神深处微不可查的嘲弄,逃不过我敏锐的神经。可恶!成为神灵的祭品不好吗?不知有多少人渴望着这份殊遇。它那心脏的扑通声,却愈发浓重,敲打在我的心上。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它在猛烈的收缩,然后又猛然舒张,大股炽热的血液被射向全身各处。看到它的眼神,莫名的烦躁与火气升腾起来,看着它那虫子一样蠕动着的经络,让我产生了割断它的冲动,但终究忍住了,这可是神灵的祭祀。心跳声越来越张狂了,再也压抑不住心火,鬼使神差般拿起刀便刺了过去,待反应过来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到顺势划破肌肉,刺破了那涌动着鲜血的心脏,血液喷泉一般涌出,溅射在我脸上,眼前一片血红,强烈地腥味让我差点呕吐。我低头看向那头牛仅剩的眼睛,它静静地看着我,不过带着深深地怜悯;不远处的观礼者,他们带着谴责的目光怒视着我,拳头紧握;而天际的神灵,愠怒地对我摇了摇头。恐惧已经充斥着内心,刀具忍不住颤抖,但补救已经来不及了,我是一个罪人。心脏猛地一收缩,仿佛被一只大手无情的捏住,视野逐渐模糊……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依旧一片血红。身下的案台弥漫着血腥。突然,一股清凉的液体带走了眼睛沾染的血液。牛眼泪?那是牛的眼泪,庆幸之前用玉瓶保存下来了。血红消失了,我看到了,那头牛,只剩下头部有皮毛,心脏还在流血的牛,穿着我华贵的祭祀服,仅剩的一只眼中,如我之前一样波澜不惊,只带着对神灵的虔诚,或许,那深处还有一丝怜悯。刀滑进我的皮肤,我仿佛看到了,躺在祭台上的我,此刻那清晰可见的血管与经络,以及那在冬日散发着热气的裸露的肉体。先是疼痛传入大脑,接着血液才喷薄而出,剧痛使我不由自主想要呐喊、挣扎,但外面却套着挣不开的铁索。我只能用仅剩的一只眼,呆呆的看着那滚落在地上的眼珠,和之前牛的眼珠滚落在一起的我的眼珠。在这一刻,我仿佛听到了观礼者的呐喊声,他们对于祭祀的满意程度,对那头牛的赞赏,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了。
刀,插进了我的心脏,血液浸满了檀香木台,染红了上面的鱼虫鸟兽,并逐渐变成一个人的模样。祭祀,结束了。那头牛,在众人的拥簇之下,缓缓地走向神灵。而神灵,只给我留下了一个失望与抛弃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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