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嘛,天下事,就是一个机缘巧合。谁能料到,武昌城内一个擦枪走火,就带来了中华民国。孙文先生当时正在涮盘子,匆匆赶回南京,就当上了中华民国第一任临时大总统。难怪章炳麟要说怪话,他认为这大总统,论功应属黄兴,论才应属宋教仁,论德应属汪精卫。换言之,无论如何轮不到孙文就是了。 其实他也就是说说怪话而已,论革命历史,论海内外声望,论建国学理,论为国为民情怀,除了孙文先生,谁又有资格担任亚洲第一个共和国的大总统呢?
当时的中华民国,简直是要啥没啥,离“专制政府既倒”都还差得远,遑论“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当时之势,北方清廷要靠袁世凯消灭革命党,南方革命党要拉袁世凯共造共和,天下之势,竟成“非袁不可”之态。所以孙文先生立誓“专制政府既倒……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并多次发电报请袁世凯就任大总统,还以英文投书《字林西报》,以昭信守。
袁毕竟是个老政客,在打与不打之间,一番操作,1912年2月12日,宣统皇帝溥仪就下诏退位了。我们先欣赏一下张謇幕僚杨廷栋所作的退位诏书,简直是千古绝唱,悲天悯人的情怀,溢于言表,多少人因之活命,多少生灵免于涂炭。
“前因民军起事,各省相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辍於途,士露於野,徒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合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钦此。”
共和既成,孙文即依所誓于2月13日辞去临时大总统,袁世凯即由中华民国临时参议院全票选为中华民国第二任临时大总统。
袁因实力而成大总统,南方诸君心里可并不乐意这没理想没学问的老官僚,于是在临时约法上做了手脚,把个美国式的实职大总统变成法国式的虚位大总统。这样的大总统就不是袁世凯能接受的了。于是,唐绍仪和陆徴祥的内阁相继垮台,政党内阁也因宋教仁被刺杀而功败垂成。
再看看宋教仁被刺之后写给袁的遗书,拳拳报国之心,读之垂泪,这才是我中华民族的脊梁啊,书曰:
北京袁大总统鉴:仁本夜乘沪宁车赴京,敬谒钧座。10时45分在车站突被奸人自背后施枪弹,由腰上部入腹下部,势必至死。穷思仁自受教以来,即束身自爱,虽寡过之未获,从未结怨于私人。清政不良,起任改革,亦重人道,守公理,不敢有毫权之见存。今国基未固,民福不增,遽尔撒手,死有余恨。伏冀大总统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家得确定不拔之宪法,则虽死之日,犹生之年。临死哀言,尚祈见纳。
杀宋教仁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细节尚有不清不楚的地方,但国民党反正是记在袁世凯头上了。黄兴于4月13日所撰的挽宋联就说得最明白——
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
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
在孙文先生的力主下,二次革命爆发,但怎敌老袁兵精粮广,很快便全军尽没,一败涂地。袁世凯大权在握,随心所欲,依据1914年12月29日的《修正大总统选举法》,取得了享有终身职务,死后传妻传子的权力。
时至当日,袁世凯这个大总统也做成事实上的皇帝了,他又何苦非要来个“洪宪”帝国呢?这事也不复杂,与我们民族性格有关。我们中华民族,有个传统,说得好听点叫厚古薄今,比如“反清复明”,当时民国刚成立,全国90%以上的文盲,哪个管你什么民不民国呀,只晓得全国上下一团败乱。民国不如大清,共和不如君主的看法声嚣尘上。加之以杨度这个大才子为首的“六君子”拼命鼓吹,再来个古德诺教授的《共和与君主论》,简直就是如虎添翼了。自此什么人力车夫请愿团、乞丐请愿团、妇女请愿团,乃至妓女请愿团就像雨后春笋,粉墨登场了。
事已至此,老袁不当皇帝,简直是天理难容。太子袁克定再伪造个日本人的《顺天时报》,却之再三后,老袁称帝也就水到渠成了。
1915年12月上旬,全体国大代表1993人全票通过,“一致赞成(改变共和)为君主立宪国体”。据此,12月11日,参政院由副院长汪大燮领衔,山呼万岁,推戴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袁世凯就于12月13日正式接受拥戴,做起中华帝国洪宪大皇帝的千秋美梦来了。
这边劝进的声音杂然纷呈,那边斥进的声音也从没停息,双方在报刊杂志上一拼高下(当年的报纸还可以这样?)。1915年9月3日,《京报》上刊出了梁启超的宏文《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真如一声惊雷,石破天惊。以梁任公的笔力、笔锋,资历、智力,试问天下谁能敌?不仅杨度无言以对,袁世凯也落得个灰头土脸。同年12月25日,云南宣布独立,梁启超的学生蔡锷将军组起护国军,一路杀来。事不旋蹱,刚刚还是一片赞誉的中华帝国,转眼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来自全国各地的劝退、迫退、乞退,乃至斥退的函电,就像初时的劝进、乞进一样,日夜不绝。
迫于无奈,1916年3月23日,袁世凯宣布撤销帝制恢复民国年号,83天的中华帝国就此短命。龙袍还没试穿,龙椅还没试坐,太子还在准备搞掉政敌,大小嫔妃还在争风吃醋,袁大皇帝已经急气攻心,病入膏肓了。1916年6月6日,袁世凯昏厥复苏之后,微息微叹之间,向榻畔侍疾的徐世昌说:“他害了我。”
谁害了谁呢?
倒是“民国四公子”之二皇子袁克文清醒,赋诗一首劝老袁——
乍着微棉强自胜,阴晴向晚未分明。
南回寒雁掩孤月,西落骄阳黯九城。
驹隙存身争一瞬,蛩声警夜欲三更。
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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