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6岁，就要上一年级了。前几天，我去双语学校为他办理入学手续。交费的那一刻，突然莫名心慌意乱。
经过倾听和梳理，发现心底有个声音：“我不配……”我不配混迹“富人堆”，我不配成为双语学校的家长，我不配拥有更多可能性的未来……
放弃公办校，选择双语学校，是我们的家庭决策。然而，即使老公表达了他的笃定，我还是感到了无力，在那一刻。
这个不配得感究竟从哪里来的呢？在一次和公公的互动中，我找到答案的线头。
1.
这天晚上，公公主动提出，要给我儿子存一笔教育基金用于未来6年的学习。缘由是孩子入学的当口，我们同时在装修新房子，他猜想我们的经济有不小的压力。
我的第一反应是，那怎么行，我们绝不能拿老人的养老钱；接着浮现的感受是，满满的心酸和感动。
第一个反应像是一个自动化装置的开关被按动，反弹出来的保护阀门，我习惯性地摆手推开公公的好意。
接着浮现出来的感受则让我在习惯性的反应之外，有了一个空间，审视那一刻，内心发生的起伏。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很长一段时间，父亲是一个缺失的角色，一方面，这让我早早学会了自立，一方面，内心深处也藏着对父爱的渴望。
有这样一个人，始终稳稳地站在我的身后，为我提供无条件的支持。这大概就是我对父爱最完美的想象。
而今，这样一份父爱就呈现在我的面前，这样一份我在自己的父亲身上求而不得的支持，公公给出了，我的内心有心酸，也有温暖和感动。只是，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拿这些温暖和感动怎么办——因为，它对我来说太陌生了；不仅陌生，还太美好了，美好得让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它。所以，只能摆摆手把它们推了回去。
2.
仔细回想，这样的“推拒”，在我和公公之间，时有发生。
他到超市，总会购买双份的进口食品，让我们带一份回家给孩子吃，我常常冷着脸接受，因为烦心说过让他别买他还是买。
他喜欢逛各种展会，从展会淘回一个黄皮挎包，通过婆婆拿给我用。我勉强接受，心里却嫌弃包的款式土气。
他和婆婆去东南亚旅游，带回来一对红钻耳钉，送给我，说是作为当年结婚时只给我旧首饰的弥补。我把耳钉放在抽屉里，极少拿出来佩戴。心里嘀咕，说什么在皇家商店买的贵重首饰，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颜色还这么老气。
我一直在推拒和否认他和婆婆对我的关心和爱，不仅是推拒和否认，还会在生活中找各种细节证明他们没那么好。似乎，一旦接受和承认这份爱真实的存在，就会打破我内心某种平衡——他们这么好，反衬出我的父母不够好，那意味着背叛，也意味着——丧失。
3.
从小，我常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幻想自己在现实的父亲之外，有另外一个父亲。
一部分因为母亲总在我耳边念叨父亲的各种不好，一部分因为，我亲见了父亲的各种不好。
这不是我想要的父亲，一定还有一个更好的父亲，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这似乎是童年时我的一个执念，并且一直延续到现在。然而，吊诡的是，一方面是对现实的父亲无限失望，一方面，记忆里却储藏着不少和父亲有关的温暖画面。
比如，我生病的某个夜晚，父亲在小镇的卫生院陪了我一夜；
比如，某个暑假，父亲带我到城里玩，每天都会在宾馆点一碗我爱喝的冰镇花生汤；
又比如，小学毕业考后，走在回家路上，父亲突然叫住我，问我考得如何，我没好气地回答很糟，后来，父亲想尽办法找关系让我入读重点中学……
这些画面里，父亲是理想的父亲；然而，更多的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打碎我的理想，提醒我他的暴躁、易变和不靠谱。
或许，对于一个渴望父亲又无法靠近父亲的孩子，最安全的方式就是在脑海里构造一个虚构的父亲。
我不断美化、粘合记忆中那些少有的温暖碎片，试图拼凑出一个理想父亲的画像。然而，这幅画像一直无法完整。
但，即使是一幅不完整的画像，它依然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理想父亲。
若我全然接纳了公公的所有好意和支持，或许，它就会成为原有画像的替代。那么，我又该如何安放，我对理想父亲的期待呢？
4.
书写至此，突然意识到，这幅不完整也不清晰的理想父亲的画像，就像一个魔咒，让我不断试图在现实世界寻找失落的一角。
有时，我在老公身上找；有时，我在身边的权威人物身上找。寻找的结果，要么是没有，要么是遥不可及无法触碰的，然后，我一次次地重复告诉自己，看吧，你就是得不到；你不配得到。
这个衍化的路径是；我不配得到理想的父爱，我不配拥有美好，我不配有更多可能性。
于是，也才有了文章开头那一刻莫名的慌乱。
原来，不配得感最根本的来源是，认为自己不配得到父母的爱。
5.
那么，究竟理想父亲画像缺失的一角是什么呢？
da或许，恰恰是那个被我丢弃的现实父亲。
最近一次和父亲电话，谈到过往对我们的养育，尤其是对弟弟的亏欠，父亲感性地说，孩子遇到困难，他每每也是急在心头，“泪噙眼眶”，只是，现在他也老了，做不了更多了。那一刻，我相信他的话，也相信他的话里传递出来的真情。
是啊，我的父亲就是一个时而暴躁，时而温和的父亲；我的父亲，是那个曾经给过我温暖，也曾伤过我心的父亲；我的父亲，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
当我看清这一点，我也慢慢可以从那个慌乱和不安里全身而退。
前一刻，强烈diss自己是“穷人”的我，突然看到自己的“富有”——
来自老公的踏实安定，来自公公的爱和支持，来自我自己，清晰觉察成长的力量。
同时，还有，来自我的父亲对我付出过的虽然不完美，但也已然竭尽全力的养育带来的生命底色。
这些，都是足以支撑我走好下半生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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