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母亲突发奇想,要去游九天洞。我多方打听,得到一个统一答案:此路正重修,加上修铁路,不通行,闭门谢客中。没想到母亲非常轻松的说:“不要紧,咱们徒步路过九天洞去游苦竹寨!”我不可置信的凝视了母亲的眼睛大约五秒,确认六十多岁的妈美女是认真的后,深吸三口气,用儿子回答我的台词大声回答:“是!妈妈去哪俺就去哪!”
话落就和母亲一人挎个包轻装赶往车站,上了离苦竹寨最近的镇子的公交。半小时下车,为了给母亲打退堂鼓的机会,我请妈妈在这个小镇吃点东西,没想到她断然拒绝了。
我们到车站询问,确认到真实的信息是:到九天洞和苦竹寨的路不可能通车,但可以步行通过。可以从旧公路走,新修的路离九天洞特别近,但不知是否通行。
母亲毅然决然大踏步走上通向苦竹寨的旧公路,我屁颠屁颠地跟上。
正是人间四月天,阳光不算灿烂,没戴草帽也不晒人。路上的确没有车辆,偶尔能遇上个农妇,母亲偶也热情和人家打招呼,聊几句。我想:美女心情好着哩。
对于长期蜷缩在居民小区的人来说,四月间的这条小公路是有许多吸引眼球的地方的。偶尔路边有几幢风格各异的小洋楼,我和母亲总慢下脚步欣赏一番,然后边走边各抒己见,话题最后引申到讨论各地民居的风格和宜处,最后母亲把话题转到各地熏制腊肉的方法。我想这就是真正的闲聊吧,没有约束,天南地北,想哪里聊哪里。和母亲在花香鸟语,阳光明媚的春天边走边聊天,是一种温馨奇妙的感觉。
已经很长一段路没有民居了,路两旁是石山,山上的树木植物繁盛,各种野花竞开,花香馥郁。母亲将她认识的花和树木一一指给我看,我一时眼花缭乱,哪里记得住。
两旁的森林里总传来一种声音,似乎有人在拿木棒有节奏的敲击树干。我对母亲说:“这里人敲树干做什么?”母亲忍俊不禁:“那是一种鸟弄出的声音,就是那种孩子们叫什么啄木鸟的!”我恍然大悟,难怪一路上凡是山高林密的地方总有这种声音,我还以为是此地的土家山民在敲树干行什么巫术,自己禁不住也大笑几声。
大约走了四公里,我怕母亲累着,在路旁的大树下坐坐,征求母亲意见,母亲不想放弃。我们继续走了一段,上了新修的公路,偶尔看见了电瓶车,母亲不愿租车,继续徒步。
翻过一道上坡路,看见九天洞景区的建筑和正在修建中停车广场。母亲问了问旁边的工人,打听到景区的确暂时不开放。继续徒步苦竹寨,所幸全是下坡路了,只是弯弯拐拐的路,新扩建的路,把一些可以缩短距离的捷径也毁了。
母亲和我边走边回忆她年轻时候的事情,包括婚俗,酒席礼节,家族规矩。母亲是苗族人,娘家是大族,族规森严,所以我们姊妹几个也被母亲要求坐有坐相,站有站姿,小时候的餐桌规矩使得我如今都不敢在长辈面前首先伸筷夹菜。
大约走了二公里路,下到山脚,看到一座小桥,母亲说桥下是苦竹寨。其实我和母亲都曾坐车路过这里,知道苦竹寨是临着澧水建的一条石板小街,由于河岸比路低,感觉整个苦竹寨建在桥下似的。桥是小溪上的小桥,在这里汇入大河,寨子是依着山势沿着大河建的。
苦竹寨的寨门据说是自古就保留的,古色古香,上横书“苦竹寨”。进了大门,是四通八达的青石板街,被世代的脚板踩得光溜溜的。石板街依山势倾斜,逐渐向河边延伸。中途有些横的竖的巷子,四通八达,全是石板铺成。两旁的房子全是二层小木楼,全有木门面,柜台窗子。我脑海里涌现出一些情景:临河的木窗里,一个白脸光髻,戴着银饰的年轻女人朝河里篷船的黑皮男子喊:“哎!七早饭哒!”
街上关门闭户的人家多,也有几家木楼大门敞开,楼破瓦坠,破败之气里掩不住往日的繁华。街上人烟稀少,没有餐馆酒店,也没有卖东西的小贩,偶尔遇到的行人只是拿着摄像机的游客或情侣。街上有个古戏台,铁将军把门。隔着铁门,我和母亲看见戏台子的确是原生态的,只有电影里可以找到。戏台子后面有个门,门是石头的,门外有石鼓,都被世代的手摸得光溜溜了。周边地区自古土家人苗人杂居,主要戏曲是阳戏和傩愿戏。小时候在百姓家户里看过傩愿戏,傩愿戏与祈祷许愿还愿似乎有关,有些巫术的味道,不知可否在戏园子里唱,还没做过考究,也忘了请教母亲。
沿着石阶可以下到河里,河边有一些古柳,姿势奇怪妖娆,几人合围都还勉强。据说旧时这里算湘西繁华码头之一,来往船只都在这里停泊歇息。
母亲说旧时水路是主要交通道路,各种贸易全由船只运送,人除了步行也是由水路来往,所以澧水边像这样的码头不止一个。母亲说她看见过几个河边的古寨,都是青石板,吊脚楼,有的还有石板的广场,石门,石戏台。母亲说小时候,她的母亲带着她在那种石板街上赶集,她亲眼见过一队队白帆船,赤身的汉子拉纤喊号,撑舟的白胡子渔佬喊山歌。母亲说她也亲眼见那些河边古寨在历史的洪流中渐渐改变,渐行渐远,最后消失。苦竹寨是幸运的,它在穷乡僻壤,无人问津,改革开放后,旅游业发展,它被县里保护起来。现在街上的原住民大多在公路旁修了洋楼,这些古楼古厅里,只有一些古家具或杂物。
看着那些古旧的木楼,光溜溜的青石,我的脑海里闪过《芙蓉镇》,闪过沈从文先生的游记,闪过我和姐姐小时候戴过的镶了十二个银菩萨的纯手工绣花帽。响过“郎在高山打一望,姐在河里洗衣衫”……难怪红军过一路,婆媳“只听脚板儿响”,木楼,青石板,赤脚,在我脑海里一一闪过。
在戏园子后面的巷子里,终于找到一家极小的古铺子,经营一些副食品。选来选去,除了方便面,没有别的可以饱肚子的东西,街上没有吃饭吃面的地方。老板娘热情的帮我们泡好面,母亲边吃边和她聊天。
据说这里有棵千年紫藤的,开的花极美艳,只是我们错过了花期。这棵紫藤也已经被保护起来了,我看过图片,确实是不凡之物,像是有些灵气的样子,难怪传说里有花精树妖之说。
太阳西斜,寨子对面,隔着小溪,正在修一座游览码头,一些妇孺在空地上跳广场舞。
很庆幸苦竹寨没有被时代淹没,静而安详,依山傍水静观世相,从容面对一拨又一拨世世人人。
天色向晚,在寨边遇到一个熟人,答应拉完建材带我和母亲回城。我和母亲闲聊时,妹妹和妹夫不放心母亲,竟说开车从新修的大路来接我们了。
没想到新修的大路离这里近一半路程,我和母亲走了没几步,妹夫的车就停在我们身边了。我笑着对母亲说:“妈,徒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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