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邱屿恒分手一个月后我怀孕了,孩子是他的。再次遇到他是在一艘抛锚的游轮上,我生了他的孩子。
1
我万万没想到,和邱屿恒分手半年后,竟会在这艘抛锚的豪华游轮上再次遇到他。
在等待救援的间隙,我来到甲板上看海。
大海真美啊!阳光明媚,水天一色,白色的海鸟徜徉海面。海风带着一丝咸涩吹拂着我的披肩长发,我依着栏杆,极目远眺。
抛锚也阻挡不住的惬意,哪怕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旅行。
游轮上有一对新人在举行婚礼,同行的游客都献上自己诚挚的祝福。
距离抛锚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人们开始有些烦躁。广播员在安抚大家的情绪。
天色暗下来了,我恹恹地走回船舱。
忍着隐隐作痛的腹部,我还是给自己点了一份最爱吃的辣椒炒肉。
哪怕这是最后一次吃自己最喜欢的菜。
我举起筷子就要大快朵颐的时候,一只大手一把夺走我的餐盘。
“喂……”
喊了一声,抬头就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邱屿恒。
一身红色消防服的把他衬得格外帅气又充满荷尔蒙。
原来赶来救援的是他所在的消防队。
呵,世界真是小。有些人躲都躲不掉。
“你不能吃辣就别吃。你家那个搬砖的也太不称职了吧?”
搬砖的?想起来之后,我会心一笑。原来有些误会还真是恰到好处。
他一边说着,一边夺过筷子,一点一点把里面的辣椒全部挑出来,一如过去那般娴熟而仔细,连一粒辣椒籽都不会落下。
挑完,他的目光搜索了一番:“没有王老吉,你就喝水吧。”说着,他递给我一瓶农夫山泉。
时间仿佛凝固住,我愣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水。
无辣不欢的我每次吃辣,他都像现在这样,一边挑辣椒,一边说我。
我呼哧呼哧地吃着辣,不停地吐舌头,他就会顺手打开一罐王老吉递给我说:“喝王老吉止辣又下火。”
我的鼻头一阵酸,一切恍如隔世。
他没有变,只是我变了。
“要你管,你又不是我的谁。”我没好气地说道。
他盯着我高高隆起的腹部,皱着眉问道:“孩子是谁的?”
“反正不是你的。”我故意朝他礼貌地一笑。
“一个搬砖的就你让你坐上宝马?”他讥讽道。
说罢,转身离开了,脚步匆忙。
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拐角,我愣了神。
“要小心点呀。”我在心里念叨着,可惜他听不见。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每次参加救援总是义无反顾,仿佛身后没有任何牵挂,却不知道我为他担忧害怕。
或许是我过于敏感,把他的每次离开都看成是一种永别。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可偏偏越是这样,手机就越容易收到那些消防员因救火而受伤的新闻推荐。
我不敢看这类新闻,我害怕那就是邱屿恒的宿命。
为了避免这种精神内耗,我离开了深爱的他。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让我们再次重逢。
2
半年前我跟邱屿恒提出了分手。
我对他说出分手的理由:“你就是一个消防员,买不起大房子,买不起宝马。我跟着你不得受苦啊?我姚佳出生不是为了吃苦的,而是来享受人生的。”
他生气地咬了咬牙关:“行,姚佳,我穷,我养不起你这个千金大小姐,我再栓着你就没礼貌了。你去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吧。”
“不过,你可别后悔。”
“谁后悔谁是小狗。”我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
说完,我拖着行李箱走出我们一起住了四年的出租屋。走进电梯的那一刻我泪如泉涌。
记得高中毕业那年的一个晚自习,他在后门偷偷亲了我一下,说:“姚佳,我喜欢你。”
我又紧张又开心,因为帅气白净的他,是班上众多女同学的暗恋对象,包括我在内。我没想到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
他高考落榜了,而我去了很远的北城上大学。
去北城前的那个暑假,我去他家里找他。掩着门,他拉我入怀,狠狠亲我。我紧张又开心。
“吱呀”一声,门被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推开,我嗖的从他身上弹开,脸上发烧。
小男孩嬉笑着跑上楼。邱屿恒说那是他侄子。
我们聊了很久,最后他说:“我去北城。”
于是,去北城那天,我们第一次一起坐火车。我是去上学,而他则是找工作陪着我。
我们在火车上互相依偎在一起,仿佛永远都不想离开彼此。
由于学历不高,他找工作很费劲,却从不抱怨。他很努力,也很上进。他换了多份工作,最后进了消防队才稳定下来。
消防队工作忙,我们经常约会约到一半他就得离开。即便如此,我们依然很相爱。
那段日子就是有情饮水饱的日子。
我憧憬着和他结婚,可是我们走着走着就散了,还是我提出的分手。
分手那天我去找闺蜜沈燕,抱着她哭了一整天。
“你真是有病,既然那么舍不得他,干嘛要分手。”沈燕说道。
“燕儿,我是真的有病,我得了胃癌,不想连累他。”
我把病历拿出来给她看。她翻来覆去地看着上面的诊断书,瞪大眼睛:“我靠,你还真是有病啊。我这该死的乌鸦嘴,呸呸呸!”
沈燕在微信里跟我分享邱屿恒的近况。
“他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时常走神。有一次去救火,一根燃烧的木头砸下来,擦着他的脸而过,头发都烧着了。”
看着沈燕发过来的信息,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心痛得恨不得马上去找邱屿恒,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分手那天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拉黑了。可是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刻在脑子里,拉黑不拉黑,结果都是忘不掉。我强迫自己忍住要给他打电话的冲动。
以前只要他去救援,我总是提心吊胆,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格外小心。他回来后,我把他整个人翻来覆去地检查,看看有没有受伤。
他就会笑着抱着我说:“哎呀,看够了没有?我说了我激灵得很。”
……
“你确定不告诉他真相吗?”沈燕问道。
我擤了一把鼻涕回复:“那当然。难不成还跟他说我要死了,我舍不得你,你快娶我吧?这不是害人吗?”
沈燕:“那你有什么打算?”
“该吃吃,该喝喝,等死,死了大火一烧什么都没了。人生苦短,来日不方长,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沈燕:“……”
3
望着邱屿恒离去的背影,我有点失神。偶有他的战友向我打招呼,喊我“嫂子。”
我朝他们笑笑,然后听到另一个人提醒他我和邱屿恒已经分手。
天气预报说未来12小时海面上将会有7级风浪。这对于抛锚的游轮来说是个坏消息。
胃部传来不适,我挺着大肚子进入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分手后的一个月我才知道自己怀孕了两个月。孩子是邱屿恒的。
得知怀孕后,我又哭又笑。上天可真会跟我开玩笑。
我去沈燕所在的工地上找她,跟她说孩子的事。
踩在满是砖块的地面上,我一不小心崴了脚,疼得站不起来。
一个满身泥点子的搬砖工人见到我,便把我拉起来,扶着我走到休息区。而这一幕又好巧不巧地被路过的邱屿恒看到。
他上下打量着我身边这个30多岁的黝黑工人,说道:“口味还挺重。”
在休息区等了好一会才见到沈燕。
沈燕说工地上出了点状况,喊了消防员过来救援,没想到正好是我前男友。
“燕儿,我怀孕了,是邱屿恒的。”我跟她说。
沈燕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喷出来。
“告诉他呀,让他负责呀。”沈燕把水强咽下去说道。
“我没打算告诉他。”我低声地说。
沈燕翻了翻白眼,道:“为什么?”
“就是不想告诉他。”我说。
“那你来告诉我,我也当不了孩子他爹呀。”沈燕用食指戳了一下我的脑门,“你的思维不属于人类。”
我沉默不语。
“那你打算怎么办?”沈燕问道。
“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把冒出脑海的第一个想法说了出来。
这次沈燕直接把水喷了出来:“我没听错吧姚佳,你要把孩子生下来?”
“嗯,生下来。”我擦干脸上的水坚定地说。
“你都命不久矣,怎么养孩子?”
“拜托,孩子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你不喜欢了就可以送人。”沈燕用惊讶的眼神打量我。
“到时候麻烦你把孩子给他,”我说道,“或者你当孩子干妈。”
“你这是什么脑回路?我可不帮你这个忙,要给你自己给。”
“我可是还没结婚的黄花大闺女,带着个孩子谁还敢娶我啊?不行不行不行,要么你自己给,要么现在就告诉他。”沈燕盯着我的眼睛说。
记得那天我拿着医院的诊断证明,在车里坐了半个多小时,烟头扔了一地。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得“胃癌”。是否要告诉邱屿恒,我真拿不定主意。
他进消防队年轻有为,未来可期。而我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思来想去,我决定和邱屿恒分手。可是分手后不久我发烧去了一趟医院,最后医生告知我怀孕了,而且两个多月了。
我愣在当场。
上天真会跟我开玩笑,同时把两个难题丢给我,让我做生死抉择。如果留下孩子,就不能做治疗。如果不要孩子,很有可能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有孩子。
谁叫我命太短。
要命还是要孩子,根本由不得我选,无论要不要孩子,我最终都会没命。
可这是我和邱屿恒的孩子,我想把这个小生命留下。
“燕儿,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你会舍得打掉孩子?”我回看她的眼睛问道。
沈燕当年也是暗恋邱屿恒的女生之一,当她知道邱屿恒选择了我的时候,她消沉过一阵子。
看着她消沉的样子我有点心疼地对她说:“我把邱屿恒让给你。”
她被我逗笑了:“他又不是个东西,说送人就送人。”
她说完,我却笑了。她领悟过来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我们都笑出了泪来。我们从年少走过来的友谊并没有因为一个男人而改变。
大大咧咧的沈燕很快就把这件事置之脑后。
“你问我?”沈燕挠挠头,“我也不知道……”
我笑了笑:“你看,你也懵了,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总觉得很容易,一旦落到自己头上,就会发现太难了。”
“哎呀,算我倒霉,跟你做了闺蜜。行吧,万一真到了那一步,我帮你把孩子交给他,”沈燕无奈地说,“这都什么事啊?”
4
暴风雨肆虐,我在摇摆不定的客房里看着电视,一股暖流从身体里流了出来,有止不住的趋势。
我慌了神,连忙起身去卫生间。刚站起来,暖流更是流不停。
直觉告诉我羊水破了。
怎么办?难道我要在这游轮上生孩子?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顾不得许多,我连忙按响了墙上的警报器。
不一会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打开门,见到的却是邱屿恒的脸。
怎么哪哪都有他?
邱屿恒一脸狐疑地看着我:“你按的警报器?”
我点点头:“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
越是不想见到他,越是偏偏遇上。也许我们之间的孽缘还未了。
“快生了?”邱屿恒惊讶地张着嘴看着我,“怎么办,我不会接生啊。”
我被他逗笑了,一笑羊水就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流。
“快帮我喊船医。”我说道。
邱屿恒喊来了船医,船医说他不是妇产科医生,没有接生经验。
我的腹部开始阵痛起来。汗水打湿了我的头发。
船长试图联系最近的医院,信号却发不出去,整艘游轮如同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在风雨中飘摇。
最后,消防官兵决定派几个人去最近的港口医院把产科医生接过来,邱屿恒自告奋勇。
可是外面正狂风暴雨,游轮摇晃得厉害。他们这一去十分凶险。
我看到邱屿恒眼里的焦灼。临走前,我对他说:“顺便买些母婴用品过来。”
他点点头转身就要走,我喊道:“等等。”
“嗯?”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关注扭头看着我。
“小心些。”我对他说。
“等我回来。”他说话的声音让人感到些许安定。
看着他消失在门外,我心里有复杂的情愫在蔓延。
或许多年前正是这无数个让人担忧又安定的“等我回来”让我对他着迷。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他带我去爬山,我不小心摔倒扭伤了脚,完全挪不动。他把我背到一个山洞里,对我说:
“这里比较陡,我没法背你下山,我先去找一根粗点的树枝给你当拐杖,你等我回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点点头:“好。你小心些。”
十多分钟后他带着一根光滑的树枝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在那十多分钟里,每一秒都是煎熬。
如今他再次这样消失在门外,又带着满身疲惫从门外走进来。我莫名地担心他的安危,今时毕竟不同往日。
一如过去一样,他离开后的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一种酷刑,我生怕再也等不到他回来。
我不敢想象在暴风雨中的游艇是怎样的情形,我害怕去想。可是我越不去想,脑子却忍不住去想。
我不知道他和他的战友是如何在暴风雨中返回附近的港口寻求支援的。
这都是因为我。我的内心开始愧疚。
腹部传来的阵痛让我根本无法安静地等待。
我躺在小小的床上,如躺针毡,度秒如年。
我昏沉地睡过去,又被阵痛痛醒。困极却又无法安睡。
船医在一旁不停地鼓励我,又为前去寻求支援的人祈祷平安。
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一连串的梦,梦见高考完之后邱屿恒第一次带着我去爬山。在山顶上他吻了我。我心里小鹿乱撞,却又无比甜蜜。
接着,我梦见邱屿恒驾驶着搜救艇行驶在暴风雨肆虐的海面上,一个巨浪将搜救艇掀翻。
我惊出一身冷汗。
5
外面天色很暗,白天似夜晚。巨浪此起彼伏,游轮随着巨浪颠簸。
再次见到邱屿恒已是第二天下午。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浑身湿透,看得我心疼不已,心里的一大块石头便落了地。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产科医生。
“这是你要买的母婴用品,我也不知道要买什么样的,反正孩子吃的穿的用的,还有你要用的都买了过来,先凑合着用吧。”
说着,邱屿恒将一大包母婴用品放在床头柜上。
我的房间成了临时的产房,邱屿恒被医生赶了出去。
“你找的什么男人这么不靠谱,都要生孩子了还让你自己一个人跑来坐船。”他絮叨着退出房间。
“这个男人就是你啊。”我在心里回答他。
我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看上去比我还着急。如果他知道孩子是他的会是什么表情?
在游轮上生孩子,不知我是不是第一个。
即使隔着门,我也能感受到邱屿恒度日如年地踱步,仿佛一个焦急等待妻子生产的丈夫。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着为他披上婚纱,为他生一个可爱的孩子,眼睛像他,鼻子像我,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度过一生。
从他跟我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想法。
无奈造化弄人,再好的梦想,最终都会败给现实。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一点也没错。无论梦想怎样,都需要一个健康的身体做支撑。
我配合着医生的指示,吸气、呼气、吸气、用力。
窗外风雨交加,就在我筋疲力尽时,随着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孩子顺利出生了。
是个漂亮的男孩。
我顾不得疲惫,对医生说了声:“谢谢。”
“所幸你们母子平安,只是孩子有点宫内缺氧,要是再晚来一步,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医生说道。
我抱着孩子小小的身躯,看着他安详的睡脸,瞬间被幸福感填满,热泪盈眶。一想到我却无法陪他长大,便悲从中来。
摇摇晃晃的游轮像个摇篮一般,过度疲惫使我睡了过去。
我再次睁开眼时,看到邱屿恒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奶瓶给孩子喂奶。
好一幕父慈子孝。邱屿恒无疑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他没有让孩子吵到我睡觉。
眼前这和谐的一幕让我瞬间有了恍惚的错觉,邱屿恒知道自己就是孩子的爸爸。
“我来吧。”我伸出双臂要接过孩子。
“你再睡会,孩子很快就喝完了,”邱屿恒瞟了我一眼,眼睛又回到孩子身上,阴阳怪气地说,“这孩子跟我一样有一对酒窝,还是双眼皮。看来你找男人的口味没变嘛。”
孩子本来就是你的。
“有酒窝有双眼皮的人多了去了。”我心虚地白了他一眼。
邱屿恒喂完孩子,孩子满足地睡去。
放下孩子,他突然阴沉地说:“姚佳,我真没想到我们分手才半年多你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孩子该不会是我的吧?”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想多了,我怎么可能跟你生孩子?我可不想随时都有可能守寡。”
如果我不离开你,你却有可能随时变成鳏夫。
邱屿恒脸色一沉:“那我换个工作好不好?”
听到他说这句话时,我想起大二那年,他跟我说:“我找一个消防员的工作好不好?消防员虽然辛苦些,但是稳定。”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好。”
或许因为年轻,我们都可以排除万难,只为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我相信这是一份双向奔赴的爱情,我也希望我们可以永远走下去。
即使一无所有,也无所畏惧。
春节回家买不到坐票,我俩缩在门口地上互相靠着睡着也不觉得苦。
我们周末坐地铁去玩耍,地铁很空,我们依偎着坐在一起。我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抬头看见对面坐着一对老夫妻,女的满头银发,男的光头。他们挨着坐在一起,就像我俩。
对面的玻璃窗上映着我和他,而窗前映射的是我渴望的余生。
他穷困潦倒,我风华正茂。在漂泊中,我们都试图通过爱情抓住一点真实与安稳。
我曾经以为爱情可以填补人生的很多空缺,后来才发现,制造人生很多遗憾的却往往是爱情。
如果不是为了我留在我上学的城市,他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爱情与面包的艰难抉择,似乎从来没有考验过我们,因为我们都要。
我们在逼仄的出租屋里一起做饭、争吵,继续和好,相拥而眠。
穷是真的,爱情也是真的。
原以为这份相守可以长长久久,却不料离别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他说:“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喜欢我什么。”
“就是喜欢。”我回他。
他紧紧地拥着我,没有海誓山盟,却许了我一个幸福的未来。
可惜,我再也不能陪他履行他的诺言了。
……
我低着头眨巴着眼睛,努力不让泪掉下来,小声地说:“不好。”
不需要了,我无法陪你到最后。
我低头亲吻孩子熟睡的脸,一串泪珠落到孩子柔软的脸上,我伸手拂去。
沉默了一会,邱屿恒轻轻地走了出去。
6
我再次抬起头,看到他离去的身影。
曾经无数次,他也是这样离开。
“你要平安回来。”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眼睛很涩。
游轮突然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我紧紧抱着孩子小小的身躯,柔声说:“宝宝别怕,妈妈在。”
房间里的东西因剧烈的晃得而摔到地上上,灯忽明忽灭。
船上的人们再也无法镇定,开始奔跑、尖叫。船摇晃得太厉害,人们跑得东倒西歪,甚至摔倒。
“屿恒,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船员和消防员尽力安抚众人的情绪,稳定秩序。
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消除人们即将葬身大海的恐惧。
茫茫大海,一眼看不到岸,一艘抛锚的游轮孤零零地抵抗着风雨。
天色昏暗,电闪雷鸣,巨浪不断地拍打着玻璃窗,仿佛怪兽要吞噬这艘船上的亮光。
我心神不宁,却极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孩子越哭越凶,哄都哄不住。
周遭乱作一团。
我给沈燕发了一条短信提前跟她告别,告诉她孩子已提前平安出生。可是短信怎么也发不出去。
我靠着墙极力保持着平衡,给孩子安全感,可是他还是哭闹得厉害。
“宝宝乖,宝宝别怕,别怕,妈妈在,妈妈在。”
就在我焦头烂额之际,邱屿恒扶着墙再次走了进来,眼里的焦虑被他极力压制。
他故作镇定地说:“这一波风浪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不去救援,来这里做什么?”我问道。
“我来看看你。”邱屿恒对我的担心毫不掩饰,“现在是风浪最大的时候,过了就好了。”
邱屿恒踉踉跄跄地走到我跟前,伸出双臂,撑着墙,把我和孩子圈在他的臂弯里,这个小小的空间有我渴望的余生。
鼻头有些发酸。
身体的温度透过衣服的布料传过来,带着些许汗津津的黏腻。
他的汗水顺着脸颊低落到孩子的脸上。
我企图推开他,无奈身体太虚弱,他说:“别动,一会就好。”
我们以前坐火车,互相依偎着对方,身体随着火车摇摆:哐当,哐当,哐当。无论火车驶向何方,我们都是彼此的依靠。
就像现在这样。
孩子似乎被这股力量感染,渐渐止住了哭声。
他的鼻息近在耳畔,又温又痒。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等待风浪过去。
我因摇晃而站不住脚,他把我紧紧搂住。
“姚佳,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他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真是因为我没钱?”
当然不是。
“咱俩一块啃馒头就咸菜的日子都过来了,你真的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船晃得我七荤八素,我的胃在翻江倒海,我难受得大汗淋漓,根本没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姚佳,你怎么了?”邱屿恒担忧地看着我。
胃部传来的绞痛,我摇摇头:“没事,只是晕船晕得厉害。”
我疼晕了过去。在晕过去的那一刻,邱屿恒接住了我怀里的孩子。
“喂,喂,姚佳你怎么了?”他焦急地喊着。
再次醒来时,风浪已经过去。邱屿恒和他的战友完成了救援任务返回消防站。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张他亲手写的纸条:
“船医说你有严重的胃病,你最近就不要吃辣椒了。我得归队了,等你回到北城我再去看你和孩子。”
看到他的字,我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喉咙里一股黏糊的液体冲出口腔,鲜红色的血液染红了雪白的被子。
我暗自庆幸这一幕没有被邱屿恒看到。
回到陆地上,给沈燕打电话,沈燕把我拉到医院并给我办理了住院手续。
7
我给孩子起了个名字——邱安,希望他一生平平安安。
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孩子满月那天,我躺在医院病床上,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脸蛋,仿佛怎么也摸不够。
我把一本日记本一起交给沈燕。
沈燕一直哭。没想到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整日哭哭啼啼。
“我还没死呢,你现在就哭了,我死了你不也哭死了?”
沈燕噗呲一笑,红着眼说:“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吗?”
我虚弱地摇摇头:“不,燕儿,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个样子。”
初见邱屿恒时的我,满头青丝。如今,我却大把大把地掉头发,形同枯槁。
我怎么能让他看见我现在这个丑陋的样子?
只希望我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漂漂亮亮的,就像我们初见时那样。
我对沈燕说:“燕,我很累,想睡觉。”
她说:“别睡,睡了就起不来了。”
可是我真的很累很累,熬不住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周围一片白色。我慌乱地四处奔跑、搜寻。
拨开一片云雾,我看见邱屿恒呜呜地低声哭泣。
他曾经因救火而烧伤胳膊,整条胳膊起满水泡,他都没有哭。
我心疼地想要搂住他,手却穿了过去。
“屿恒,别难过,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身边躺着我的病历本和日记本。
风吹撩开窗帘,把日记本翻得哗啦哗啦地响。
邱屿恒抹了一把眼泪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邱屿恒哑着嗓子问,眼泪滴到我的脸上。
我感觉不到泪水的温度。
“要怎么告诉你?跟你说我要死了?”
“不,我不想对你说这么残忍的话。”
沈燕抱着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她哭孩子也哭。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沈燕低吼道。
邱屿恒自责地双拳砸在地板上:“都怪我,都怪我。”
我想抓住他的手:“屿恒别这样,我不忍心看到你这样。”
“你快看看我们的孩子啊,看他长得多帅,像你一样。”
“你一定要好好爱他啊,他是我和你唯一的孩子。”
可惜他听不见。
他以前最喜欢听我说话,他说我就像个麻雀,整天叽叽喳喳个没完。
“那你还喜欢我?”我假装生气道。
“当然喜欢,听着你叽叽喳喳,我就不会感到孤单。”他说。
看着他憔悴的模样,我心疼不已。
一个大男人就那么哭着,病房里其他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邱屿恒泪眼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我,从裤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枚戒指。
他把戒指套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单膝下跪:“姚佳,你愿意嫁给我吗?”
看到这,我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我眼角有泪滑落。
“好。”
我应道,可惜他听不见。
我曾经多么期待他向我求婚的这一刻,期待为他披上嫁衣,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对他说“我愿意”。
我想听到来自众人的祝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那么俗气又那么美好。
我想每天早上亲手给他做早餐,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我就可以对你说“慢点吃,不着急”。
我想和他,还有宝宝永远都在一起。
我什么都想过了,唯独没有想过这平凡的人生竟会成为我的奢望。
在我拿到胃癌诊断书的那一刻,这一切都破碎了。
我再也无法陪他到地老天荒……
一阵眩晕过后,我睁开眼睛,笑着看眼前的爱人。
我使出全部的力气抬起手抚摸他的黑发:“屿恒,我愿意。”
他哭得更厉害了,沈燕也是。
“嗯,”他惊喜地用力点点头,“我们今天就举行婚礼,就在这儿。”
周围的护士和医生都聚拢了过来,病友们也聚拢了过来,他的战友也来了。
没有红毯,没有新娘捧花,没有司仪。我却拥有独一无二的婚礼,如愿嫁给了心爱的人。
这就足够了。
我们合了影,孩子在我怀里睡得香甜,邱屿恒搂着我的肩。
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啊。
他附身吻向我,温热柔软的唇盖住我逐渐变冷的唇。
他看起来既开心又幸福。
我闭上双眼,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对不起,我太累了……
住院一周了,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
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落,梳头稍微用力一点都能薅下一撮来。我再也不敢梳头了。
沈燕问我要不要喊邱屿恒过来看看我。
我拒绝了:“我现在这么丑,还是不要了。”
可她最终还是喊来了邱屿恒。
邱屿恒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有气无力地朝他笑了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燕哭着骂邱屿恒:“这是你的儿子,”她指着床上熟睡的孩子说道,“姚佳得了胃癌,拼了命把孩子生下来。”
邱屿恒听了沈燕的话,惊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沈燕把日记本递给他,他愣愣地翻开日记本。
2021年8月21日
我拿着胃癌晚期诊断单在楼下坐了半天。我不知该如何跟他开口。我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这个病?
我那么爱他,又怎么能告诉他我命不久矣?
还是找个理由跟他分手吧。
2021年9月19日
我竟然怀孕了,孩子是他的。要还是不要孩子真的太难选了。如果不要孩子,我和他之间就什么也没有留下,要了孩子至少可以让孩子继续陪着他。
2022年5月3日
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次旅行,旅行回来,孩子就该出生了,而我也该走了。
2022年5月7日
他离开已经一天了,那么大的风浪,那么小的船,上天保佑他平安回来。
2022年5月9日
孩子出生了,很像他。他问我是不是他的孩子,我没有说实话。他的眼神突然暗了下去。
……
看完日记,邱屿恒呜呜地哭了,肩膀在抖动。
他自责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被沈燕拦住了。
“这不怪你,是她不想拖累你。她为了留下这个孩子,一直没有治疗,」沈燕说,「如果她不要这个孩子,坚持治疗的话,或许还能多活一些日子。”
听了沈燕这么说,邱屿恒又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脸颊上五个红红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邱屿恒抱着我不停地喊我的名字。我再也无力回应他。
对不起,原谅我自私骗了你。
是我自作主张选择留下孩子。
对不起,我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
邱屿恒为我选了一块墓地。青山绿水,是我喜欢的地方。
他的左手戴着一只和我的一样的戒指。怀里的孩子可爱又帅气。
我化身一只麻雀立在墓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屿恒,我走了。
安安,妈妈走了。
不要伤心,不要难过,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有空来看看我就行,我也能看到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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