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念小学的时候，经常会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一个哑巴。

  这个哑巴很奇怪，一直都是笑着，要是跟他打招呼，他会发出点声音，虽然发出来的不是什么文字，但我们都知道，那是对我们招呼的回应。遇上一些调皮的孩子给他一根从家里偷的或者在马路上捡的烟，他会高兴的合不拢嘴，发出一连串我们听不清的声音，同样的，我们知道他是在高兴。同学都觉得他很好哄，就觉得他傻，所以，他除了叫“哑巴”，还是“傻大个”。

  哑巴每天都会往镇上跑，真的，每天，有时候我上学上的早，会在去的路上遇见他。当然，更多的相遇是在下午放学的时候。他去镇上干什么呢？有时候是背着一个背篓，有时候是提着一个饲料袋。里面装的东西嘛，有时候是螺丝、钉子，有时候是砖，有时候是一些车轮、钢圈，总之是一些在路上捡的别人掉了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应该是他捡去卖钱，很多同学都是这样想的，我也是。当时我们都走在他后面，因为他算是个“大人”，有时候就笑话他，说“哑巴，你是不是在存钱娶媳妇呀”，他带着笑脸回头看一看我们，又转过头去看前方，没有吭声，继续走他的路，我们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有一次，我见他背篓里面有一个铁轮，中间夹着十几个小铁球，那时候孩子放学过后是会一起玩弹珠的，我也玩，于是我就跟他要，我说我弹珠输完了，他们不跟我玩了，你把你这个铁轮给我好不好。他没有说话，依然是笑着，然后轻轻的把那个铁轮拿了出来，递到我手上，仰了仰头。我拿到手才发现这个铁轮很重，好像是砖厂里面运砖的车的某个部件，在当时，拿去卖废铁也能卖好几块了。他就把它给了我，没有犹豫，我当时很受老师喜爱，所以我想，他也是的。后来，我发现那个铁轮里面的珠子是取不出来的，它也就跟我家米缸一起待在家里的墙角直至生锈。

  他不会说话，据说生来就是。我有时候在想，他小时候估计也是有玩伴的，不会说话再加上脑袋还有点问题，那些玩伴也随着长大而消失了吧。谁不是呢。小学生会小学毕业，去念初中，初中生会中考，去读高中。他在这条路上遇见的人，有的已经长大成人，有的还在念书。他记得多少呢。

  我从小学毕业后，就转到寄宿制学校了，遇到他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偶尔听大人讲些实事的时候会听到这个镇周围的人的消息，关于他的就是，他还是每天都去镇上，背一个背篓或提一个口袋，他也没有找到媳妇，也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年纪更大了，路上的住户都担心他父母走后他的归宿。

  大学有一年回老家，看见天特别蓝，我就在镇上下了车，打算走着回去。我看着那条路，小时候每天走两次的路，也从以前的马路变成了水泥路，走路的时候我没闲着，我看着马路两边住着的人。这家这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小伙子好像是以前玩弹珠输完就哭的那一个，那家的女孩好像是当时弟弟班上的女同学。这个小孩子跟某某好像会不会是他弟弟，那个坐轮椅的老人好像几年前还能在田里锄地。我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不由得想起了哑巴。会不会在这条路上遇到他呢？他还认得我么？还记得给我的那一个铁轮么？

  我远远地还是看到了他的，他坐在一个以前经常去的小卖部门口，就是坐着，什么也没有做。但他还是笑着，好像长大变老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我看见了他的胡子，额头上也有几道皱纹，皮肤也变得干干的了，但他还是笑着。从小卖部路过的时候，我还是盯着他看，可能是感受到了别人的目光，把脸也转向了我，盯着我看。他还是笑着，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反应，我想他应该不记得我了吧，都多少年没见过了，不免的有些失落。突然，他又张开嘴巴，发出“嗯~嗯”的声音，然后看着我，对着我仰了仰头。我也笑着，对他仰了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