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作者: 奉壹 | 来源:发表于2017-05-14 00:43 被阅读17次

     记得高中因为患胸膜炎而回家的那一天,和往常没有病痛的时候一样在桥这端就下车了,再慢慢过桥上楼回家。而那一次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慢。那天在桥头望着左边新建的一片小区灯光此起彼伏,右边的老城区一片漆黑。我发了一条动态:万家灯火,暮色四合。

    时间再往前推,在南充的公交上。胸膜炎让我的上半身疼的像石头一样僵硬,起初我坐着,然后我站起来,走到垃圾桶旁边靠在杆子上,最后我不得不弯下腰一阵呕吐,车颠簸着,司机和车上的另一名乘客——一位大妈都有点被吓着了,身后大妈问我怎么了,面色很苍白。我说没事,头有点疼。我没说谎,呕吐是由头疼引起的。我回到座位上坐着,舒服多了,精神立刻好了很多倍。宽大的校服套在身上,我用长长的袖子搓了搓脸,竟然有一丝慵懒的惬意,竟然有点喜欢自己憔悴的样子。

    高中的那一次生病和太祖的去世,让我的思想发生了一些变化。在这两件事之前在高中肯定也发生了什么事偷偷改变着我的性格。但有什么重大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一次生病期间,我对所有人和事都失去了一半的耐心和的信心。包括对自己。同时也有一部分东西在我脑海中变得坚固。比如我外婆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科学是什么但是她的确不科学地把我养大并且是世界上最能容忍我的人。比如钱对一个人到底有多重要。比如身体的伤痛绝对不比心灵的伤痛来的轻巧。比如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浮云。但是渐渐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什么才是该珍惜的也随着伤口愈合渐渐被遗忘。

    而太祖的去世,让我对我的亲人彻底的失望。年迈的老人知道自己要去世了,那一晚叫来外婆说自己想换上衣服(她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外婆知道不对劲了唯一一次顺从替她换了衣服。半夜,刚过完96岁生日没几天的老人终于走向了她渴望的极乐净土。第二天,接到老人亡逝消息的子孙们便开始启程,从北京、成都、南充各地驱车赶回蓬安。

    班主任告诉我这个消息,走出办公室的那一瞬间眼眶有点湿润,随后变没有了悲伤。她总跟我抱怨阎王爷不收她的命,现在她该高兴了吧。拖着不方便的身子从07年到现在,即使儿子在大年初一责怪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拖累,我早就出去挣钱了。”即使儿媳妇几年来没有叫过自己一声妈。即使小重孙嫌弃她臭一刻也不愿意与她亲近。她也还是又“脸厚”地“苟延残喘”了这么些年。现在她该高兴了吧。我偏执地这样想,甚至不知怎么有点生气。

    我也该高兴了。终于不用在学校里担心她跟外婆的关系,担心外婆又给她吃温热的饭,担心她又在床上拉肚子被子没人给她洗,担心她硬要自己做饭掰不动煤气灶。她不在了,外婆也该高兴了吧,让她劳累的人又少了一个。外公也该高兴了吧,负担又少了一些。

    大家都该高兴了吧。从北京自驾回家的孙女的老公在车上高谈阔论政治,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习近平和薄熙来的名字。挤在几个姑姑中间的妈妈一直在对我短的不能再短的头发挑刺,我戴着耳机心里想:这一次大家都聚齐了,太祖应该很高兴吧,可是太祖……已经看不到了啊。突然我悲伤的情绪涌上来,止不住的眼泪全都咽进了喉咙里。她在的时候大家都不回来,人死了,回来干什么呢?

    我突然好想她再继续拖着疲惫的身子再活几年。

    她可是我们家思想最先进的一个人啊。如果说我们家有一个人讲道理,那个人一定是她。太祖是我们家最有文化最知书达理的人了。

    她小时候是家里最小的,那是她父亲是地主,家里阔绰孩子也多,干活轮不到她,她上私塾学四书(太祖说她学的四书不指《大学》《中庸》《孟子》《论语》),学《道德经》学三从四德……。学女工,她的被子,枕套都是自己年轻时绣出来的图案,我曾向她讨过一块用墨色线绣的花和鸟的枕巾,活像一副立体的水墨画,最后竟遗失在学校里。

    太祖即使九十多岁也依旧思路清晰,天干地支命名的年份她脱口而出,问年龄便能推出属相,问人年龄用“贵庚”,初次见面用“贵姓”,这些都是我从她这里听来的。还有她家不争气的败家大哥陈大宝,她有权有势却因“斗地主”而英年早逝的父亲,而她的母亲在她13岁的时候就去了。她给我讲过好多好多的故事。她的人和她被缠过的小脚一样,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可是现在她去世了,谁还能给我讲这些比历史书还有趣的故事呢?我已经失去了这个年代里最重要的人。这个经历了近一个世纪中国的发展的人。

    酒席摆了好几天,一波亲戚吃完换下一波,们其中的含义我不懂,我也不想知道。直到一天,说是大家围着棺材看她最后一面,然后她就要“上坡”了。这是我回来的理由,她走的时候我没有陪着她,至少她离开她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老屋的时候我应该送送她吧。可是亲戚将我拦在了那间屋之外,理由是我们的生辰八字相冲,阴阳不能再碰头。

    生辰八字相冲不能进去看她最后一眼?我没有任何词汇能形容我当时的心情。什么破封建迷信。我外婆跟她不冲?我跟她冲?整个家族这么多人就我跟她冲?我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亲戚绕着棺材一圈一圈地走,我告诉自己:儿孙满堂呢,我也在,在外面守着她呢,她能安心离去的,走的时候会看见我的,她知道我回来看她的,就站在这里吧。站着站着眼泪模糊了双眼。我想起来好多她曾经的抱怨,抱怨说每次我打电话回来外婆都不告诉她,想起来她坐在门边日复一日的等待我放学回家,想起她因为让我出去找同学玩被外婆埋怨,想起她跟我一起把辣条幻想成鱼肉津津有味地一起品尝。想起我小学时从马路上飞奔回家她永远拿着夹心饼干站在路口等我,想起她抱着我站在田埂上,我伸手去摘那颗像太阳一样金黄的橘子。

    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死亡,其中辗转的那些年,从来没有辜负“活着”这两个字。她的一生都在牵挂远方的子孙,四世同堂是她活着最大的幸福。而这种幸福持续了长达几十年。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我已经看见了她躺在里面,安详幸福的脸。

    高中过去了几年,我又生病了。这一次没有上一次胸膜炎疼但却要做手术,也没有不讲科学尽用土方的外婆来照顾我但却要住院,我不想她们知道,因为外婆总觉得我生病是因为我吃的东西不好,药打了太多。妈妈总是说“你怎么有那么多毛病呢。”

     可是如果是太祖,太祖就只会说“喝不喝水,你睡嘛。”然后杵着拐棍走出又走进我的房间,走出又走进我的房间。

    我知道她们都是在关心我,可是很多人的关心方式让我觉得接受起来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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