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在东南沿海的一座城市工作,从上大学开始算起,在这座城市已经待了八年了。虽然没有确定以后会在这里定居,但是我之前也没有想过要回家。
不是回到家乡所在的省会长沙,而是回到距离长沙还有八小时车程,要转三趟车才能到达的湖南西北部的农村家里。
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能有什么希望,有什么工作机会呢。所以我们都要往外走,去大城市。
我从小学毕业以后,不,应该是从上学开始,我就一直在往外走。
村里的小学只有到二年级,而且只有语文和数学两个老师,所以我妈从一开始就送我去镇上念书。
我是少数民族,从小在家里只会说苗语。等到要上学了,我妈怕我听不懂老师讲课,就把我拎到二姨家,和表哥表姐一起住一个星期,听他们说话。
然后,初中去县里,高中到了市里,大学去了省外,我越走越远,毕业后就留在外省工作。
一开始是放月假回家,后来是寒暑假回家,再后来就是过年才能回家。我越来越习惯在外地工作学习,假期回家休息的模式。
大学毕业以后,爸妈一直想让我回到湖南去。他们觉得这里太远了,一年到头见不到我的人。更主要的是,他们认为我的工作不稳定,一直让我回去考公办教师。
有时候被我扯开话题,有时候谈得不欢而散,因为我打死都不愿意当老师,我也认为这段距离根本不是问题。如果有事情要回家的话,一整天的时间就能到了。
我不愿意回家的原因,除了农村没有工作机会,还因为我受不了每天和半生不熟的人打交道。
而在你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这些避都避不开的半生不熟的人,一点也没有边界地和你聊天,问你问题,指责你的臭毛病,有时候连不想说话都是一个错。
所以我一直以为我不会长期待在家里的,就算是回到县城里找工作也不愿意。
02
今年过完年快要离开家的时候,我和爸妈去了一趟外公家看外公。下一次再见,又要等到下一次过年。
外公已经九十多了,依然耳清目明,头脑清醒,自从十年前外婆去世以后,他一直一个人住。
提到外公,是因为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害怕失去,越来越害怕死亡。
我以前也不是没有想家,只是觉得,这都是正常的。很多人都是这样啊,在外地工作甚至定居,等到放长假或者过年的时候,就回老家看看,陪陪家人。
很正常。
可是我突然就坚持不下去了。
这两年来,我总觉得弟弟正在以光速变得沧桑,每一次视频的时候我都说他丑死了,一直在嘲笑他。可是回过头来看看爸妈呢,他们也变老了,我妈几乎满头白发。这次见到外公,他真的好老好老了。
我知道,外公离死亡越来越近。
还有我家保持了二十多年的平衡——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弟弟,总有一天也不会再完整。爷爷奶奶八十岁了,这一天不会太远。
我见过很多人,由于工作原因,或者是各种阴差阳错,没有见到亲人的最后一面。然后在之后的好多年里,他们都无法放过自己。这件事情永远都是心里的一道伤,一道疤,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经历过一次这样的遗憾,不想再有下次了。所以我越发地想回家。
03
是的,我决定回家的原因之一,是我害怕永别。
2020年3月7日,市区一家酒店突然坍塌,它还是作为对来自重点疫区人员进行集中隔离的医学观察点。
酒店坍塌造成71人被困,29人死亡。死亡名单里有4个人来自我的老家,他们同姓,好像是一家人。
你看,生命多么脆弱,他们明明距离隔离期结束只剩两天了,明明已经计划好新一年的生活了,可是酒店一倒,他们什么都没了,一家人连命都没有了。
你知道吗?如果我也住在那个区,如果我早返程两天,我也会被安排在那个酒店隔离,我的名字可能也会出现在那张死亡名单上。
突然一下怅然若失。出门在外这么多年,没给爸妈赚到多少钱,没陪伴过他们多久,没给他们帮过什么忙,我怎么说没就没了。
04
小时候,我爸妈因为舍不得我和弟弟,一直没有像村里其他父母那样,去外省打工,所以我和我弟才没有成为留守儿童。
但是我们长大后,却让他们成了留守父母。
今年受新冠疫情的影响,我在家度过了毕业以后最长的一个假期。刚开始没有票,我妈也一直说外面不安全,安心待在家里就好了。
后来可以买到票了,我妈却说:“能走就走吧,再待下去更不想让你走了。”
事实上,我在家的时候什么事也没干,不做饭,不洗碗,每天睡到大中午,顶多算是我妈的一个玩伴。
我妈说:“那也没关系,在家里住久了就习惯了,舍不得了。”
重新翻开过年在家期间的朋友圈,我一共发了37条动态,有18条都是关于我妈。
05
前几天看了电影《亲爱的,新年好》。之前在商场里看过宣传片,以为是主打“温暖”、“治愈”的,但是看完之后我反而更丧了。
白百何饰演的白树瑾是十年的北漂,现在她突然面临男友劈腿,房租涨价,母亲重病,工作不顺种种困境。
为了多赚钱,她放弃自己热爱的图书出版行业,把自己没写完的小说压在箱底,然后转行去了房地产行业,却总是业绩垫底。
看电影的时候我哭了。
在看到白树瑾得知母亲离家出走,她急急忙忙赶回老家的时候哭了;在看到中风的母亲不愿意拖累女儿,把药倒在桌上,然后拼命低下头,拿嘴巴去够桌子上的药的时候哭了;在看到白树瑾为了照顾母亲,拒绝自己喜欢的男孩子,辞职回老家的时候哭了。
可是终归是电影啊,最后一定会有一个happy ending——妈妈依然病着,但是妈妈对她说:“人不能越长大越害怕,不能因为我限制了你的人生。”
回到北京后,白树瑾遇到了伯乐,有编辑看上她的小说,要邀约出版了。
那个男孩子仍然站在原地等她。
映象最深的,还有白树瑾在被生活不断打压后,依然大声喊出的那句话:“我不能怂啊!加油白树瑾!”
可是,我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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