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不管你走到哪里,你永远免不了坐在窗子以内的。” 林徽因这句话与围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钱钟书则说“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 在那样一个时代,人们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想改变时,战争来了,想挣脱时,围城来了,想新生时,落幕来了。方鸿渐见识到了现实的残酷,社会的封建与人性的自私将他锁进牢笼,城将他围住;实际却没有什么高墙,那个时代的一切丑陋都已经暴露无遗,而人们竭力掩盖和保护的,不过是自己的孤陋寡闻和愚昧无知。万万人颠沛流离的世界,智慧和理智已毫无意义。
钱钟书先生描述了一个残酷的时代,也是真实的时代。命中注定方鸿渐一生都活在几个女人的羁绊中,他身边的一切人和物,构成了他的围城。消极地讲,抗争是徒劳的,抬头要寻找希望时,面前和头顶只有高耸而冰冷的城墙,“城中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 苏文纨走近了城门,唐晓芙便嫉妒,于是冲向城墙,冲得头破血流。又有孙柔嘉愿意走进围城,周围没有得到幸福的人便嫉妒和仇视他们的这份幸福。实际上这份幸福就像阳光下的泡沫,是渺小而不堪一击的昙花一现。
方鸿渐看似与众不同,实际上不过如此。若把他夸成民国时标杆般的风流男子,实在是辜负了钱钟书先生。最浪漫和凄惨的,是方鸿渐一生因爱情而迷茫,可是“世间哪有什么爱情,纯粹是生殖冲动。” 民国之初,开化未然,畸形的中国社会被时代压得喘不过气来,生于此时的人们也就喘不过气来:女性自古以来就备受压迫,青天白日下子虚乌有的自由平等,丝毫没有给妇女松口气的机会。“嫁女必须胜吾家,娶妇必须不胜吾家。” 传统意义上的大男子主义婚姻环境毫无改善,女性在社会以及婚姻关系中的地位也毫无提高。方鸿渐对于爱情更是一窍不通,其中的智慧,他半样也没有学得来。从爱情到婚姻是有着质的变化的化学反应,连爱情都不懂的方鸿渐走进婚姻,无非是把围城的墙越建越高。婚姻大事我未经历,还不懂,也许婚姻确是爱情的坟墓,而方鸿渐正是自我活埋。
她是人间的四月天,唐晓芙,一个敢爱敢恨的独立女性,追求明确,理想高远,她是像张爱玲一样不同于时代的女子,她走在最前面,可时代的路也就这么长了,再高远,再独立,再与众不同,还是要受到时代的束缚;与方鸿渐不同,她没有自作自受地把自己困进围城,而是不得已受困于社会的穹顶。可以看出钱钟书不愿把她嫁给方鸿渐,“唐小姐是摩登世界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爱情往往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同时也是戏剧与文学中永恒的制造悲剧的主题,有位作者叫顾漫说“向来缘浅,奈何情深”,而方鸿渐与唐晓芙完完全全是截然不同的人,直言不如说是方鸿渐配不上唐晓芙。摩登与繁华里滋生的泛泛都是贪婪与邪恶,唐小姐却将纯洁与光明带到这里来立足了。方鸿渐不懂得唐晓芙真正存在的至高无上的价值是什么,也就不懂什么怜香惜玉。“爱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么苦于终成眷属的厌倦,要么苦于未能终成眷属的悲哀。” 所以,就算两人最后勉为其难地在一起,一旦婚姻生活不幸福,一旦谁都不能完成这质的转变,方鸿渐又要走到这自设的围城里来了。这大概就是泰戈尔所说的“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方鸿渐终生也没有想通,这座围城,是他自己造就的。来到都市,美丽的夜又让他陷入理想的沉醉,空虚的迂腐在静谧的夜空肆意蔓延。一切稀有的美好都与更多的罪恶共存,一切珍贵的宝藏,无论精神上的或物质上的,都面临着贪婪者索取的眼神,一切时代所拥有的新生,都只不过是在外来事物的入侵下,本土腐朽的旧事物的苟且残存。这个时代最奢侈的东西,不是金钱与享乐,是真理与希望。
在卑微的时代拥有伟大的人格是痛苦的,但并非没有价值的。知识分子一意孤行追求个人幸福,这就与时代的浪潮背道相驰,“浪潮”是激荡而充满危险的,但若想驶向“大海”的深处,就必须放弃“海滩上的阳光和安逸”,投身“大海”,扬帆起航。资产阶级看似富有,高人一等,实则孤立地站在社会的一角;知识分子心中若无远大抱负,在那个时代只能是没有帆的船,拜金之风刮来,便随风飘去,奢靡之风刮来,又随风飘去,多重风潮在社会的大洋上竞相争执时,这些读书人便在混乱中沉没了,淘汰了。有志的革命者则将命运系紧桅杆,在任何风浪下竭力主宰自我的方向,阳光与彼岸无疑属于他们。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方鸿渐等人的人生是一场纷杂而又精彩的悲剧,而这场悲剧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他们的迷失和失败,是因为没有放对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相比较,无论阵营和信仰,一些有志青年投身革命事业,虽固然有流血和牺牲,但最终把自己的青春和才干奉献给民族的新生,纵使无法在纪念碑上留下自己的烙印,纵使未曾载入史册,但临死瞑目之前也毫无悔过与遗憾。正如奥斯特洛夫斯基所说:“人活着,不应该追求生命的长度,而应该追求生命的质量。” 没有无限的寿命,但可以有无限的价值。方鸿渐等人追求都市的荣华富贵,最终情非得已地困于自设的牢笼,也是不可避免的下场。
“把忍受变成享受,是精神对于物质的最大胜利,灵魂可以自主,也可以自欺。”
——钱钟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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