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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为何饥饿?

灵魂为何饥饿?

作者: 高浩容 | 来源:发表于2024-03-31 16:10 被阅读0次

    一、

    我对白米饭有几个特别的印象。

    一个印象来自于我的外公,他身体一直很健康,即便到老年,每餐都要吃一大碗饭。他的碗比我们的都大,我们的都是正常大小,一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碗,而他的碗估计有两个拳头大。

    我离六十还很远,即便如此,我现在的饭量也比不上他。

    两周前,我受了伤,估计至少半个月无法运动,索性来中午学校供餐,我米饭也不吃了,就夹点菜应付,照样足够应付下午的工作。

    能增进我食欲的食物,不外乎两类,重口味的咖喱或淋了不少酱汁的红烧肉、三杯鸡,要不就是和海鲜密切结合的握寿司。

    学生时代,有阵子喜欢拿饭团当早餐,有时候饭团个头太大,可以一路发展成半顿中饭。

    另一个印象来自于我的奶奶,每到端午她都会包粽子。她总是有办法将糯米、猪肉和香菇调配成一种极为协调的状态,并充分发挥粽叶的香气。之后,我基本很少再吃到当初那种味道的粽子。

    有些粽子尽管加了很多材料,但感觉就像一支纸面实力很先进的手机,用起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我想我对厨师的敬畏,就在于料理在这部分的奥妙,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那个中份量比例的拿捏,不是照着食谱或小红书就能复制出来的,一切以味蕾的最终感受说话。

    第三个印象,多年前,刚接触正念(积极心理学)时,在书中读到一种正念的练习:在吃饭时,以极慢的速度咀嚼,以获取对一粒白米的细致感受,将每一下牙齿与米粒接触的压力,每一小块米屑落在味蕾上,与口水或口中任何一种成分接触所产生的细微味道,进行显微镜式的分析与王家卫电影慢镜头般的美学论述。

    有阵子,我用这种方式吃饭,但那已经是许久以前的记忆了。近几年,多数时候吃饭是为了工作,而不是为了吃饭本身。

    也可能我没有认真执行这项正念的练习,在于我对米饭并不感冒,原本就抱着草草了事的心态,故没能像某些美食家一般领略它的风味。

    二、

    对于习惯吃米饭的人来说,活在现代挺方便的。煮饭不用像古人一样烧柴,电锅一按,中间不用看火,只需刷会儿手机,饭就煮好了。

    单身的人多了,现在也有一人份的电锅,不用担心饭煮太多会吃不完。

    这些便利对我来说倒是还好,毕竟我也不怎么吃饭,米饭不是我的必需品。当年在巴黎工作的岁月,我都没怎么想念过米饭。当时我最常吃的是吐司,基本取代主食的功能。

    到底什么是主食呢?每餐都必须要有的就是主食吗?

    按照现在的营养学,米饭其实不太营养,而且糖分太高,中午要是吃米饭,很容易因为升糖太快而犯困。如果糖分没有得到足够的机会消耗(超出肌肉、肝脏能储藏的范围),最终转化为脂肪,成为现代健康杀手——肥胖——的养料。

    对于「主食」,我现在的理解,餐餐要有主食只是一种生活习惯而已。既然是习惯,那就能够更改,从一种餐餐要有主食的习惯改为不需要主食的习惯。

    主食不一定是什么,就像一个没有答案的空格,这个空格存在是事实,但空格内没有标准答案。

    主食可以是米饭,可以是面包;可以是面条,可以是酥油茶;可以是水果,可以是肉干……可以不吃,也可以吃。

    认为主食「必定得是某样东西」的观点,可以是主观的,但无法成为放诸四海皆准的标准。甚至连「吃饭一定要有主食」的观点,在我看来也是不必要的。

    三、

    一个人可以坚持某样原则,但他是否有权力要求他人也要遵守呢?我认为多数情况下,没有人有这样的权力。

    然而,有些人总是坚持他们认为对的道理,这多半是出于一种朴素的情感。

    这个情感是孩子一般会在孩子身上看见的情感,孩子需要认为自己是对的,也相信一些大人可能不太相信的事情。某个角度来说,孩子是愚昧的,也是纯真的。他们很容易相信人,并且过于轻信。心机变得深重,通常是受伤的结果,通常是遭遇一次又一次的诱惑与谎言所导致的后遗症。

    「太聪明」的表现,不见得是一种好事,有时只是创伤的某种表现。

    对于食物的不同态度,有时也是如此这般的产物:「一种创伤反应。」就像有些人他们吃得健康,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对自己好,这么做会让他们感觉身心轻松。

    然而,有些人是出于畏惧,畏惧社会上对某种体型的鄙视和嘲弄。这个人可能因此而受过他人带着刀锋的眼神,或者他就曾经因此被嘲讽,乃至于被孤立。所以他对于自己的体型十分在乎,为此愿意「吃苦」。他吃得健康,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更不是因为他享受这个过程,他只是在避免恐惧的场景真的发生。

    这样的对话经常出现在谘商现场,来谈者坚持他过得很好,并且举出一些所谓「我过得很好」的例子,比如他买得起某些东西、他出入某些场所、他拥有某种身分或地位、他的面貌或身材如何出众等,但这些都无法说明他是否过得快乐。

    当我们在对话中牵涉到「你快乐吗?」、「你幸福吗?」等议题,而一个人选择用某种东西、事物、身分等外物来说明自己的情感,多半出于一种自我回避的心态,他不想谈他的感受,因为他并不快乐,但他又无法承认这一点,所以他想通过拿出那些外在事物的标签,代替自己的回答。

    但逃避本身,就是一种回答,而这个回答对于「你快乐吗?」、「你幸福吗?」等同在否认。

    举个简单的例子,当你问你的伴侣:「你爱我吗?」

    他的回答不是爱或不爱,而是其他企图用来替代,而非直面的答案,比如:

    「这是什么烂问题?」

    「我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不置可否的笑)……

    类似的回答反映他对这个问题的焦虑,他因焦虑而退缩,却又害怕被拆穿,所以他只好狼狈的用其他表达来掩盖内心真实的想法。

    饥渴的吃着白米饭,即使不喜欢,还是吃着;即使吃撑了,却停不下来;明明不需要,但还是要来碗米饭。对他们来说,米饭就像通行证,帮助他们得到某种认可,认可他们做的事情是对的,使他们以为自己得到了存在的证明。

    这里说的「以为」,很多时候是意识不到的。就像第一天进幼儿园的孩子,当他们看到父母远去,他们多半会着急的哭出来,他们不需要刻意去意识到他们对父母的爱,去思考父母对他们的重要。他们在这方面的感受走在意识之前,他们都还没发现自己哭,他们已经哭了。

    当一个人的存在感需要被提醒,需要被刺激,需要通过一些方法使之感受到「我确实存在」,这个人多半已经陷入丧失存在感的处境。

    四、

    成人有时像孩子,当他们处在不可控的情绪中。他们会吃几碗精神上的白米饭,这些饭是生活中的主食,是生活的主旋律。理论上,可以不用吃,但实际上,餐餐吃就像一种仪式。有些人总说没吃米饭,就像没吃饭,其所表达的是一种精神上的依赖。

    有些依赖是必要的,有些不是。

    分清「是或不是」的成本,如果太巨大,那还不如继续糊涂下去。

    真正意义上的大人,依旧会有孩子的一面。毕竟每个大人也曾经是孩子,就像一束光,从光源照射而出的路线不会中断,只是光辉会逐渐黯淡。

    从小餐餐吃米饭的人,也许哪天会放下手上那碗饭,但他注定会端起另外一碗,里面可能是面条,可能是烧饼,可能是饺子,可能是其他食物。但他的碗不会空着,因为灵魂不能长久饥饿。

    我们的生活不全然是我们意识的对象,有时我们糊涂的呼吸,糊涂的生长。然后,我们倒在了田中,成为哺育稻米的肥料。当别人吃着从这片土地长出的大米,他们吃着的也包括我们的精神,正如我们吃的也包括前人的精神。

    一代一代不知所谓的活着,是文化。

     


    作者:高浩容。哲学博士,台湾哲学咨商学会监事。著有《小脑袋装的大哲学》、《写给孩子的哲学思维启蒙书》等著作。公众号:"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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