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鸟瑟缩在巢里,另一只老鸟也还瑟缩在巢里。深冬已经颇冷了,霜下过几早,雪却没有落下来。出去散步,满山都是寒色。路旁的枫叶纷纷落下,绯红被环卫工人打扫运走。松树是岁寒三友之一,在这深冬时节,看上去仍然绿色。只是这样的绿,已经绿得很勉强了。在雨水充沛的夏天,松针那种绿啊,仿佛万千生机在叶脉里鼓胀和流淌,可如今呈现在我眼前的雪松,被寒冷冻去了生命的颜色,透出无奈的枯焦。再来看楷树枝头,几场冷雨洒下,树叶在枝头待不住了,“无边落木萧萧下”,根脚的泥土上金黄一片。到了深冬,枫叶凋零殆尽,空留一树枝桠,把蓝天剪得细细碎碎。
傍晚,出去散步,寒风呼呼从原野上吹过。冷这种东西,无孔不入,弥漫在天地间。我的皮衣里有毛茸茸的内胆,把拉链拉起来,脖颈里围了围巾,皮帽子戴着,厚实的口罩蒙着,冬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身上还是不觉得怎样暖和。环岛那边的公路上,车声隆隆,急速向前驶去,风卷着布篷呼啦啦地响。红土高原上气温不高啊,出门时我看过气象预报,现在才3摄氏度。这样的天气,那些曾经喜欢出来走走的人,多数被寒冷留在家里,不再出门了。宽阔的人行道上,孤零零,就我一人一车在行进。
路边有个建筑工地,一对老夫妻看守。房子下面,几块细小的木柴,燃着一堆火。丈夫嫌火烧得太小了,寻来几根圆木,交叉架在火堆上,一会儿熊熊大火燃了起来。妻子从房间里出来,用铁箸扒开炭火,埋进两三个洋芋。我从他们旁边经过,丈夫招呼我说:“兄弟,进来歇一会,烤个火,等着吃洋芋。这外面风大,天冷啊。”我说:“谢谢啦,再走一会就转回去,天也快黑了。”
鹭鸶却不怕冷,这么晚了,才从沼泽地里起身,伸着修长的腿,向山林那边飞去。公路两旁的路灯亮起来。前面是一老一少,他们掏了莲藕洗净,借着灯光把箩筐里的莲藕装进车厢。两个人穿着齐胸的水裤。水裤是防水的,在荷塘里劳动,穿了水裤泥水浸不进去。但寒凉却不客气,密集地袭向他们的头脸和脖颈,他们口里不断哈出白气。
曾经闲着的田地,野草丛生,把泥土遮没了,一派荒芜。如今,出去打工的人多,租又租不出去,只有让它这样,留给蔓草栖居。也还有农民这样想,荒一茬庄稼,下一茬再行栽种,实行轮作。到了冬天,草枯焦,镰刀割下,或是锄头铲除,晾晒在地头;还有的铲一些草根连着土块堆起来,烧了做粪肥,上到菜园地里去。冬天往往闹干旱,风一来,人就冷。天上的云虽然浓密,雨却没有,干冷是这个季节的典型气候特征。好啦,这是烧草的最佳时间。你看,旷天野坝里,这里烧起一堆烟火,那里烧起一堆烟火。夜幕降临的时候,田野里、山坡上,闪烁着点点光焰。青烟腾起,先是一柱,到了空中,随风四散,辛辣味到处弥漫。呼吸一口,似乎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暖热。
靠近小河边的菜地里,却让你看不出深冬的到来。花椰菜是青青的,大白菜是青青的,蒜苗是青青的,红葱是青青的,豌豆苗是青青的,蚕豆苗是青青的,油菜是青青的,麦苗是青青的。置身在这样的环境里,如果不是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漂浮在眼前,你会以为是春天里。
菜地里的颜色和河岸上的颜色截然相反,柳树的叶子已经落尽,枝上的生命藏敛得很深,很干净。如果不用手去触摸,感觉到柔软,会以为这河边上的柳树都是枯木头了。河边长着的薰衣草,春天里茂盛一时,绚烂一时,到了这个季节,生命油尽灯枯,余下全是枯黑的衰败。如果有一粒火种飞来草上,就会燃起熊熊大火。
村中小广场那里,摆放着一把铁凳子,几只旧沙发,暖和的日子常有男女老人来这里坐坐,眯着眼,看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牛儿羊儿赶出去,又赶回来。到了夜晚,华灯齐放,一群奶奶辈和嫂子辈的人聚在灯光下,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广场舞。可如今是深冬时节,白天就冷了,夜晚更是倍儿冷。从广场旁路过,凳子上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街心里倒是有人的,但不多。那是从超市里、或是工地上下班归来的男女。有的开着小轿车,车里装了空调,推开车门,冷气扑来,还想缩身回去,但已经到家了,最后还是勇敢地走进寒风中。有的骑辆“电毛驴”,冒着严寒穿过街巷。鸟因为食,得不断在风霜里出没;人因为财,得不断在风霜里劳作。
我孙儿养着一只小白狗,前些日子老在掉毛,狗圈里覆了一层白色。孙儿给狗喂食的时候发现,误认为是狗患了脱毛症,跑来把症状描述给我听,问我为什么?我笑着告诉他:“没事的,小朋友,这是狗在适应季节变化。冬天来了,小狗狗要长出厚密的新毛避寒。夏天里,气温升高,它同样需要通过换毛,长一身稀疏的毛来降低体温。不光狗是这样,牛马还是这样,鸡猪还是这样。”孩子听明白了,他的小狗没有生病。
朋友要做份材料,开车来接我到他公司去。材料做完了,我关了电脑。取暖器烧得又红又旺,办公室里暖暖烘烘的。我一边烤火,一边透过窗玻璃看大街上的行人。事实,在这个富裕的年代,冬天的寒冷不再那么残酷和可怕了。保暖的内衣外衣一穿,再加上皮鞋皮手套,冬寒就被驱逐在身体外面。就是大雪纷飞,也不觉得手脚会被冻僵。可是啊,这是一个性别模糊而季节,女性一袭风衣裹在身上,线条的美,全被这臃肿淹没了。也有一些例外——不怕冷的人,她们大衣裹了上身,马鞋包了小腿,非要把大腿露出来。似乎是要告诉人们,青春是关不住的,女性的气息是关不住的,四个季节都要飞扬。既然喜欢这样,那是你的自由,谁也不会来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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