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我就二十八岁了。
我戏称自己是“二八年华”,内心却是挥之不去的对年龄的惶恐。年初金正男遇刺时,新闻描述嫌疑人是“88年出生的中年女子”,扎痛了许多人的心,而我几乎也走到了这一步。毕竟,按照《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章程》第一章第一条之规定,再过几天我连共青团员都不是了。
大会前,媒体上铺天盖地地宣传“砥砺奋进的五年”,我也忍不住回忆自己五年前在做什么,十年前又在做什么。
十年前,我还没有高考,是保定某个中学的一名高三学生,怀着对未来的殷切期待,每日潜心做题;五年前,刚刚离开上海,在南京读研一,经过大学四年的心理建设,正试着在新环境下接纳自己,那时离工作尚且遥远,畅快地做着文艺青年;今年,终于从太原逃离,来到了天津。十年里经历了五个城市,一到四线都有;十年里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在各种学校上学,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在一家企业上班。
去年生日的时候,写了点东西,谈“三十而立”到底要立什么,谈世界是什么样子,谈个人与世界如何相处,谈我到底想要什么,扯了很多大目标,讲了很多大道理。二十七岁这一年,专业上的提升不少,但思想上的进步有限,只是越发体悟到一个道理——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在这常青的生命之树下,我需要做的远比我需要知道的多得多。
(一)所有问题的基础逻辑是统一的
今年8月份,我终于学会了游泳。
不会游泳一直是我的一个心结。其实会不会游泳一点也不重要,我不会的东西多了。但还是那句话:我可以不会游泳,但不能学不会游泳。
这两者性质完全不同。
第一次学游泳是在大一,那时候觉得学游泳和学数学是毫无关联的两件事,班上有30名学生,一学期下来,两个人没学会,其中一个是我。今年再次学游泳时,我几乎抱着必胜的信心,因为现在我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可以学会数学,就可以学会游泳,它们本质上是一件事。
所以,我上课的时候听教练讲动作要领,下课的时候看网上视频辅导资料,把游泳拆解成头、臂、腿三个部位的动作,在纸上推演,如何同时实现不下沉、向前进、能换气三个目标,摆脱了那种蒙昧的学习状态,效果自然好了很多。
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常常讲“我觉得成绩好的学生什么都能做好,很多人觉得我偏颇,但这就是事实”,我虽然很喜欢她这样说,但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底气。大学的时候,一个学姐对我说“哪有什么情商啊,情商无非是智商在情绪管理中的应用”,我似懂非懂。读研的时候,看德鲁克《卓有成效的管理者》,其中开宗明义地写道:“卓有成效是可以学习的。”
凡此种种,都在我心里埋下一个念头,终于有一天,我想通了,他们的话都基于一个隐含的道理:所有问题本质上都是逻辑问题,而世界上不存在两种逻辑,所以解决任何问题都一定遵循相同的规则。
于是事情就变得简单了。有一门学问叫“数学建模”,世界上的所有问题,不过就是先抽象出数学模型,然后解题罢了。
(二)不同问题的最佳解法是不同的
读研的时候,我一个同学说过:任何一个学了牛顿力学的人都应该会设计火箭。
这话严格来说并不能算错,只是事实不是那么简单。
火箭我不懂,但我还略微懂些结构设计,站在物理大牛的角度看,结构设计是非常简单的力学应用,但没有针对性的学习恐怕难以胜任。
结构设计也好,火箭设计也罢,还原到本质都是力学问题,遵循的规律也是一模一样的。但是结构设计和火箭设计依然是两件事情。
至少,对于普通人而言,是两件事情。
正如所有欧氏几何范围内的问题,都可以由几大公设导出,但没有人会在考试的时候从基本公设开始推导,已经有很多现成的定理、法则、公式可以使用,没有必要也不应该重新发明轮子。这些现成的定理、法则、公式都是套路,是此前无数聪明人通过逻辑推演和实践试错得出来的最佳路径,本身就意味着效率。
一个有天赋的学了牛顿力学的高三学生,给他几年时间未必不能自己摸索出结构设计的方法,可他摸索出的方法,也许只是土木工程专业某本教材里的一句话而已,一个资质不太差的学生十分钟就可以掌握。
初三的时候,我的英语老师说过:与其自己闷头研究,不如直接问问老师同学更有效率。那时我对她这种“授人以鱼而不授人以渔”的思路颇有怀疑,但后来越来越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世界上有很多封装好的程序可以调用,非要自己开发是不明智的。所以,荀子才说“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
普适性的规则是“渔”,针对性的套路也是“渔”。
年轻的时候,还是应该在掌握基本规律的基础上多历练,多行动,学习更多的公式,积累更多的套路;天才们或许只看一两本教科书就能融会贯通,普通人还是认认真真做几遍《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吧。
(三)智识提升的途径是三位一体的
我是一个爱学习的人,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我曾经颇为自豪地讲,很多人是为了工作而学习,而我是为了学习而工作。后来渐渐发现这种想法存在很多问题。
经验告诉我,多好的教师、多好的教材都不如明天要用更能提高学习效率。这其实也反映出,学习一项技能的时候,把这项技能当成"手段"比当成"目的"更有效果。
我所标榜的“为了学习而工作”看起来境界清奇,其实作用一般。还是在“为了工作而学习”的背景下,学习更有效。以学习为目的的思路并不可取,反而是以学习为手段,能更好地达成学习的目的。
或者说学习和工作很难说哪个是目的,哪个是手段。学习是一个动作,而不是一个状态。能作为目的出现的只能是状态,而这个状态应该是“智识水平的提升”。从这个角度讲,学习和工作——或者叫实践——都是手段,而且是相互作用、相互促进的两种手段。
初中的时候读过舒婷的一篇文章《在那颗星子下》,讲的是她上学的时候靠临阵磨枪得了第一名,但过了几天考试的内容全忘了。我在大学的时候沾染上了这种“暴力学习”的习气。我发现大学的考试很机械,可以利用考前三五天时间把一门课考到80甚至90分以上,后来就直接放弃了日常的学习。这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后果,知识的不巩固倒在其次,更严重、更贻害无穷的是留下了“用到才学,不求甚解”的恶劣学习习惯。
我当年给自己的暴力学习法找过理论依据:“一节课四十五分钟,一周两节课,一学期十六周。总共24小时,这就是考前一两天可以突击成功的理论基础。”但学校为什么不集中时间开展一门课程的教学,一定要把许多门课拉长时间平摊到一学期来上呢?除了教师资源配置、集中考试要求等组织学方面的考虑以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用一两天时间灌输一门课程的方式不符合人类的认知规律。
三天记住的东西,也只能记住三天。
突击学习的课程,很难进行系统性思考,没有时间去庖丁解牛一样深入理解其中的要点和关联。这才是突击学习最大的问题。
学习、思考、实践,三者从来都是缺一不可的。
(四)即时行动的能力是最为缺失的
王阳明火了几百年,到现在都很火。
理学和心学本是儒学发展的两个高峰,长期以来,理学霸占庙堂,影响力绝对超过心学。而现在,王阳明的粉丝比朱熹多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可能是理学长期作为官方意识形态引起的“反叛”,但更可能的原因恐怕是王阳明有事功,而朱熹没有。连王小波都在《沉默的大多数》里写“这辈子我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做一个一无所能,就能明辨是非的人。”可见,人们对于“做点事”的需求是多么迫切。
其实,学习和思考常常是正向推动,而行动则有成为倒逼机制的可能。按部就班的学习和思考往往是循序渐进的,你确实在进步,但你其实一直在接触“只有一点点不懂”的东西,而行动才能给你带入一种“有各种不懂”的处境中,进而获得更大的拉力。
同时,行动还是一种校验机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无论这句话在理论上是不是无懈可击,实用性是没问题的。
最最重要的是,不管你自己怎么想,对于外部环境而言,行动才是目的。不管我是为了学习而工作还是为了工作而学习,公司一定是因为我会工作才雇用我的。也只有会工作,才有更多的学习机会。
然而,对于中国普遍的沾染某种知识分子习气的人而言,认知都比行动要走得远得多。所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所以,知道那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古人讲三思而后行,而许多人往往是思考了太久以致于不再行动。
上学的时候,自以为课上学的都懂,考试却一团糟的人,被认作是浮夸型的学渣;毕业后,读过许多书,而做不好事情的人,却看起来很文青。
这么多年里,我一直在为摆脱文青气质而抗争。
高二的时候,朋友对我说:语文老师经常拿你作文去其他班级读哎。我跟他说:一个理科生因为文笔好而被人记住,应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吧。
研三的时候找工作,万科的HR对我说:“我觉得你这种内敛性格、文青气质的人不适合做工程管理。”我回答得非常失败,但那时候自我感觉甚好。我说:“我还不到25岁,还没有到需要扬长避短的时候。”
现在,我28岁了,行动依然是最大的短板。
不行动有很多好处,一则很轻松,二则永远也不会失败。
可是现在,我想累一点,想经历更多的失败。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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