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依然阴湿寒冷，院子里已没有了往日的嘈杂。站在三楼转台处的吴南，头发凌乱，原本一双清澈的眸子，此时正陷在一团团郁结的空气中。
已经是农历二十八了，吴南不知道该把出院以后的娘安放何处。
今年冬月的十五，天冷得出奇，刚从嘴里呼出的气，很快就能凝结成冰。吴南的娘拎着大兜小兜，匆匆往家赶。
快到小区门口，她身子猛然向前一倾，面朝下栽倒在地，刚买的一条鱼从散落的袋子中滑出，尾巴拼命地扑打着地面。
当吴南接到电话，娘已被120送往医院。
“哥，娘可能是脑出血，在人民医，你快来吧！”
“好、好，你先去，我正守着美丽呢，它看起来就要生了。”
“该死！”吴南恼怒地挂上电话。“美丽”是哥养的一条狗。
吴南接着打电话给大姐：“姐，你快来人民医院抢救室，娘恐怕不行了！”
“什么！怎么就快不行了？”吴南的大姐在电话的另一端嚷嚷着“等我喂完孙子，你先去吧！”
吴南顾不上埋怨和发泄，挂了电话，径直赶往医院。
经过抢救，娘总算是闯过了鬼门关。
但以后的生活不能自理了，甚至连亲生儿女都有可能不再认识。
吴南在病房的走廊里发呆，思绪回到了20年前……
“小南，快去你哥的厂子看看吧，他被人绑起来，说拿不到钱，就废了他，娘已经去了好大一会儿了！”吴南的一只脚刚踏进屋门，大嫂就火急火燎地喊着。
吴南掉头冲进了茫茫黑夜。
那是父亲刚走不久，是一个和今天一样的年关，一样的冷得连雪都不愿出现的日子。
哥的厂子出了事故，民工们因拿不到回家过年的钱铤而走险，将哥当人质绑了起来。
吴南一路狂奔，脸上突然觉得被一点一点凉凉的东西击打着，就着路旁的灯光，方看清是极速落下的雪粒。
也许因为天太冷，风又太急，雪来不及开成“花”，便以“粒”的形状冲向地面，但仍然白得亮眼。
随着风不断加大，雪粒也渐渐密集起来，打在鼻子和面颊上生疼，这“疼”让吴南紧张麻木的神经有了点知觉。
他看到远处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在风雪中跌跌撞撞向他走来。
“没事了，快回家吧”，待至近旁，娘气喘嘘嘘地说着。
那一天也是腊月二十八。
接下来，那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对于吴家，娘养老的所有积蓄虽然没了，但却保全了大哥。
屋内，热气腾腾的年夜饭香气四溢；
屋外，晶莹剔透的白雪酣畅淋漓。
那一晚，吴南的大哥跪在娘的床前泪流满面；
那一晚，吴南的心中是温暖的、幸福的。
而此刻，吴南的心却像极了这憋了多日，仍下不出雪的天：阴郁、涨闷、冰冷。
在昨天的家庭会议上，吴南首先发话：“娘以后是离不开人了，出院后娘到底该去哪儿，总不能让娘在医院过年吧！”
“还是那句话，我照顾不了”，吴南的大哥呐呐地说着。其实，退休的大哥闲暇时间都在照顾他的“美丽”。
“不是说过了吗！我也没时间！”吴南的大姐扯着嗓子喊道。
“再说了，当年，娘老房子的那份赔偿款不是你保管的吗？还是你把娘接走，用那笔款给娘找个保姆或者送养老院吧！”大姐继续对着吴南嚷着……
病床上不会说话也不能动的娘，仿佛能够听懂他们争执的原因，浑浊的泪水从塌陷的眼角缓缓渗出。
“别再说了！”回头看到流泪的娘，吴南终于忍不住吼到。“我们这还算是人么？”
吴南一时间无地自容，仓皇逃离了病房。
已经几天没回家的吴南，满脸胡茬，表情木讷，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一直在响的手机。那是妻子第n次打来的电话，他不想与她说话，他无法理解和原谅妻子的做法。
在娘进重症监护室的日子里，妻子将婆婆的衣物用具一概收起，放进了储藏室，重新添置了床铺用品，把自己的母亲接了来，理由是“孩子不能没人照顾”。
这是一个吴南无法反驳的理由。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发生的事会像一根绳子，紧紧地勒住你的脖子，让你无法喘息，眼睛却瞪得大大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又无能为力。
这让吴南原本想把娘接回家的想法破灭了。
送养老院，吴南也是想过的，但他一时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当年老房子的赔偿款，他和娘的那份都由妻子保管。妻子背着他投在了风投公司。直到半年前，风投公司的负责人携款跑路，妻子才将事情告诉了他。
他知道这件事无人可说！更无人能说！
吴南不禁撕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此刻，窗户中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是谁呢？
人的心真大啊，大得一转眼就找不到了自己；人的心又好小，小得放不下一个娘。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八，医院的病房静悄悄，骨瘦如柴的娘，无助地躺在那儿，期盼的眼神游离在这个憔悴的儿子身上，像把刀，直刺吴南的心 。
躲开娘的目光，吴南望向窗外。
只这无心的一瞥，竟让他木然涣散的眼神透出了一丝光亮。
他看到了雪！
从窗外射过来的灯光里，那雪是碎碎的、深切切的，好像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又好像海水一般汹涌，仿佛能够涤荡一切。
很快，整个世界一片洁白，看不见一丝污点。
这种白色，纯净而清冷，给吴南的心一种凉莹莹的抚慰。
他仿佛看到了20年前的那场大雪、那场给了他希望的冬日暮雪！
“亮儿……”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吴南赶紧回头，那是娘的呼唤。“亮儿”是哥的小名。
吴南欣喜若狂，赶忙打电话把哥姐叫了来，告诉他们娘清醒了！
看到自己的三个孩子，娘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南儿，这是哪儿，咱回家吧，明天是你哥的生日，那条鱼呢？清蒸吧，你哥最喜欢吃清蒸的。”
“娘！”
吴南的大哥再也忍不住，紧抓着母亲的手，放声大哭……
作者：两把刷子学员：蓦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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