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所在的城市山水相抱,城中一个大大的湖,城边还有些别的湖。湖的边缘部分被人为地夸张成什么银河湾啦,在水一方啦什么的,丝毫也挡不住城中一大汪碧波的湖的美。湖边的人逢着天气适合的黄昏,在湖风吹面柳枝拂面的湖岸道路暴走也是常有的。湖的四围大半圈的山低低地温柔地搂着湖。山上盛产石灰岩。因此许多部位被人们在几十年间炸成石料,制成水泥。这城市是水泥之乡,是多年光灰的城市,而今,却是山水各自温柔,做了安静的殆惰的后进生,沦为四五线城市也不恼。
城市又依江而生。江水滚滚地流过去,城市的航运似乎不那么繁忙。
人们亲水爱水,近山也恋山。
村庄和这一切不相干。她既看不见山,也离水远远的。她孤单地呆在低洼处。
从远处的高楼上俯视村庄,看见村庄在几排低矮些的楼边露出一片头来。屋顶连着屋顶,一棵几十年树龄的泡桐还是什么,霸气地成为屋顶拼接中的调剂。
村庄与周遭格格不入似的。有些看客嫌她碍眼。她也的确落伍得不像话。
村庄是城市夹缝里的夹缝。外人闯入,多因其便利,不然谁知道她?谁乐意从破破烂烂的巷道穿过去?何况还带有冒险的性质!里面的人也多半迁移它处,剩下一堆屋,也不乏人住,时间长了,便晓得村庄的租客多、杂,村庄自然不那么安全了。
村庄里面也是缝隙丛生。她挤,个性倒全在缝隙处。仔细看过去,缝隙里尽是村庄的日子。村庄因为太挤又低,阳光扫过村庄便缓慢有限。人们利用了一切的缝隙插针般地晾衣晒被。常常也见不到个把两个小时阳光。冬至过后,村庄的缝缝隙隙里挂着鱼呀肉块呀,粉红的肉肠,颜色竟也在村庄温柔的冷风和难得的阳光共同作用下,干瘪起来,颜色深起来。这是村庄年的前奏。
村庄的年,外人不得而知了。过年,谁还走便道?上下学的孩子销声匿迹,上下班的也无意从此经过。
年过罢,村庄的缝缝隙隙里生长出春天的新苔,村庄的春天可真不张扬,除非入村的菜地开春被重新开荒,除非村庄的爬山虎、竹子墙,除非村庄少有的几家花盆,除非巷道深处任性的一家屋顶果园,葡萄叶渐渐长大变密,桔子树斜斜地占据巷道的一点上空,村庄哪有什么春的气象?
入夏,村庄缝隙里的人生也不张扬。村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低调得很,自卑得很,落后得不像话。途经村庄的人,多匆匆地,不关心村庄,也嫌她绕来绕去的,过了村庄就长呼一口气,劈面看见人流车流,生活从来不是村庄里陈腐不变的慢节奏啊!
于是,就这么来了。村庄出口处,也算得村庄的一部分,夏日的一天生出事来。一群少年生事,相约打架,在巷口,被打的少年反成了凶手,在惊慌错谔中也不逃,呆在村庄入口的一堵破墙边,如看客般观望等待法医的鉴定,再伸出手来,认罪伏法。
村庄一时间从一个视频里走进无数人的视野。人们争相转发,个个跃跃欲试地探个究竟,独不记得村庄。这个行将消亡的老家伙,被人们故意忽视。人们关心的是她跟前的事件、邪性儿,纷纷叹惋。村庄什么样,她窄窄的巷道,衰老的时光,拥挤尴尬的日子,与看客有什么关系?
村庄终被人遗忘。
一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过巷道,他后面年迈的奶奶追赶着,抱怨着,还啰嗦几句:
“到学校要听老师话!”
“鞋子别踩水!”
“今天放学莫瞎吃!”
村庄的四季窄得只容下这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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