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五十余年前,安禄山谋反,安史之乱爆发。
时任平原太守的颜真卿,联系上堂兄常山太守颜杲卿,起兵讨逆,截叛军后路,以阻西寇之势。
次年春,安禄山叛军围攻常山,俘获颜杲卿之子颜季明,想借此逼迫颜杲卿投降,颜杲卿不肯屈服,反破口大骂,颜季明被斩于阵前。
数月后,常山城破,颜杲卿被押送到洛阳城。安禄山见之大骂:“吾拔擢你太守,为何负我而造反?”颜杲卿张大眼骂曰:“汝营州牧羊羯奴耳,窃荷恩宠,天子负汝何事,而乃反乎?我世唐臣,守忠义,恨不斩汝以谢上,从从尔反耶?”
安禄山大怒,缚之往天津桥柱,节解以肉啖之,骂声不绝,贼钩断其舌,曰:“复能骂否?”颜杲卿含胡而绝,年六十五。
文天祥有《正气歌》云:“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两年后,郭子仪,李光弼率军收付常山。颜真卿命人到战乱过后一片狼藉的河北,找到了颜杲卿之子颜季明的头颅。对着从小看着长大的亲侄子的头骨,颜真卿颤颤巍巍地写下了一段语无伦次的祭文:
“维乾元元年,岁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辰,第十三(“从父”涂去)叔银青光禄(脱“大”字)夫使持节、蒲州诸军事、蒲州刺史、上轻车都尉、丹杨县开国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于亡侄赠赞善大夫季明之灵。惟尔挺生,夙标幼德,宗庙瑚琏,阶庭兰玉,(“方凭积善”涂去)每慰人心,方期戬谷,何图逆贼闲衅,称兵犯顺,尔父竭诚,(“□制”涂去,改“被胁”再涂去)常山作郡。余时受命,亦在平原。仁兄爱我,(“恐”涂去)俾尔传言,尔既归止,爰开门。土门既开,凶威大蹙(“贼臣拥众不救”涂去)。贼臣不(“拥”涂去)救,孤城围逼,父(“擒”涂去)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呜呼哀哉。吾承天泽,移牧河关。(“河东近”涂去)泉明比者,再陷常山,(“提”涂去)携尔首榇,及兹同还。(“亦自常山”涂去)抚念摧切,震悼心颜,方俟远日,(涂去二字不辨)卜(再涂一字亦不辨)尔(“尔之”涂去)幽宅(“相”涂去)魂而有知无嗟久客。呜呼哀哉。尚飨。”
这篇祭文原稿一直保存到了现在,史称《祭侄文稿》,与与东晋王羲之的《兰亭序》、北宋苏轼的行书《黄州寒食帖》并称为“天下三大行书”,亦被誉为“天下行书第二”。
对的,《祭侄文稿》的原贴,一千多年前颜鲁公对着侄子头骨颤颤巍巍语无伦次写下的原稿,几经战火,多番辗转,一直保存到了现在,在解放战争结束后被国民党残寇带到了台北故宫博物院。
然而就在这几天,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即将要举办一次名为“颜真卿:超远王羲之的名笔”的展览,主角就是这份跨越了千年的残稿。
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哪个单位,或者是哪个领导签下的姓名,将这份字帖悄悄地送往日本。
中国人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展览,中国台湾人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展览,日本人的展览在宣传了近半年之后,即将要开幕了。
这是现存的,全天下最好的行书,学毛笔字时永远都绕不过的颜鲁公的亲笔绝书。
这是曾经安史之乱的见证者,在他之前,是大唐盛世,是“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和他一同出生的是《潼关吏》,《新安吏》,《石壕吏》;在他之后的,是大唐帝国的残墟和余晖。
这是经历了千年战火,辗转了整个中国留下的残篇。五代十国,宋元明清,一代又一代的书法家,收藏家,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的国宝。
他不是烈火焚烧而出的瓷器,也不是相撞之声如鸣佩环的玉器,更不是熔浆而筑的青铜器。他是一张薄薄的,吹弹可破的宣纸。
任何空气中的尘埃都会伤害到纸张的表面,阳光中的紫外线也会让原本就十分脆弱的纸张褪色泛黄,任何一点点的碰撞磨损都会给纸张带来毁灭而不可修复的打击。没有人敢保证,这次的展览,不会给《祭侄文稿》带来一点点的损耗。
上一次展出,是2008年台湾故宫博物院的《晋唐书法展》,之后迅速入库保存,不见天日,距今已有十一年。
天下至宝,举世无一。
就是拿卢浮宫的《蒙娜丽莎》,大英博物馆的《罗塞塔碑》,亦或是藏在埃及国家博物馆最深处的图坦卡蒙黄金面具一起,也换不来这世上第二张中国的《祭侄文稿》。
然后,他现在,即将在日本的东京国立博物馆,展出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