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陵的哭泣

中国的大城市有个现象，每年临近春节，人便稀稀拉拉地少起来；商场、广场、地铁上便看不到什么人。比利·怀特当时就闹了个笑话--他在博客里写道，中国的大城市地广人稀，交通顺畅。这算不上什么严重错误，跟那天发生的其他事相比。

鸡年的头一天，北京明十三陵中定陵的六龙三凤冠不翼而飞。

六龙三凤冠

当时，管理员正低头玩着手机，一边喜滋滋地想着春节3倍工资；一边抱怨自己是个苦命人，大过年的还在这荒山野岭守着，连个游客的影都没有。

这不——比利·怀特成为第一位游客。“外国人”，管理员心想，“也就你们这会有功夫出来闲逛。”

怀特注意到了管理员胸前的证件，张勇，照片比本人精神。

“还好这两个字认识”，怀特心想。汉字像一道道迷宫，笔画多的他总会搞晕。

怀特看到六龙三凤冠所在的位置空荡荡后，没有多想。他以为是博物馆检修或是对外交流之类的。他曾写过一篇文章，讲的是古代中国头冠的作用，所以他对这些非常敏感。

他去找张勇，想知道什么时候六龙三凤冠能回来。结果张勇被吓了一激灵，他走到过去放六龙三凤冠的地方，看到有一张正方形的白纸。

“以前头冠下应该没放白纸吧”，张勇嘀咕着。他找来钥匙，打开玻璃，取出白纸。背面写着

三日后奉还，勿念。

这下张勇明白了，六龙三凤冠是被人偷走了。

这算是偷吗？还留了个纸条写着三日后还。该报警吗？领导会怎么看我？报警了会不会导致对方不还？张勇的脑海瞬间飘过无数条想法。

这时怀特问张勇，纸条上是什么意思，他只看懂了“三日后”及“还”这四个字。

张勇立马反应过来，“头冠被拿去检修了，这是留的条子，三天后你再来…不，最近过春节，三天不一定能弄完，你留个微信，等修好了我告诉你…”

怀特与张勇交换了微信。

张勇打定主意，他拿走纸条，将事情压下来。

怀特走后，张勇调来监控视频，昨天下班还在，今早上班就不在了。不是在我的工作时间内丢的，所以没有一丁点的问题。小偷一定是昨天夜里，趁着鞭炮声，潜入作案。大年除夕的警卫一向力量最弱，毕竟警卫也要过年啊。看来是一场有预谋的盗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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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下午5点钟，怀特又一次来到了定陵，张勇正在院子里走柳，他心里正挂着十五个吊瓶--七上八下。

“咦，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等头冠回来了，我通知你吗？头冠还在修理呢。”

“我从八达岭逛完，离这近，就顺便看看。我在网上看到定陵还有个地宫，上次我没看到。所以--”

“地宫关闭了，春节期间轮流值班，那边照顾不过来，只开放定陵博物馆。”

“呃…那就太可惜了…我想看看中国的墓穴长什么样…你能帮我在地宫门口，拍张留念照吗，也算是我来过这边了…”

怀特遗憾的神态让张勇心中闪过一丝不忍。他房里挂有地宫的钥匙，但按照规定，春节期间是不必开放的。更何况，现在还有那么一件糟心事…

张勇锁好门，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他带着怀特往后面的地宫走，准备拍一张照走人。晚上他还得好好琢磨头冠的事，该怎么处理，得让责任跟自己撇清。

“你是来自哪个国家？”张勇问。

“美国，洛杉矶。”

“哦，科比在的那个城市，洛杉矶湖人队。”中国普通百姓对美国城市的了解大多来自NBA。

“你这相机是佳能的？”

“嗯，佳能50D，我给报刊及旅游杂志撰稿。”

“对中国印象怎么样？”

“中国很神秘，历史悠久，文化很迷人。”

说话间，绕过圆形的土丘，地宫的入口已经出现在眼前。

“就在这来张照片吧。”

“你要摆个pose吗？”

“就这样吧。”

“等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怀特问。

张勇心想，“这老外多半小说、电影看多了，自行脑补了中国的鬼怪。这些纯属瞎扯，谁又真的见过鬼呢？”

“过来，到这里，”怀特拽着他，“只有这个地方能听到，挪半步就没了。”

张勇听到了如诉如泣的哭声。“是人，是女人。真是今年怪事特别多，哪个女的什么时候溜到地宫里了？…地宫居然也设计了类似天坛的回音壁功能，将下面的声音聚集到一个点，此处的空间结构真是别有用心，”他心想。

张勇与怀特返回定陵博物馆的门房，说是博物馆其实也就是一间老房子，里面展览些定陵地宫里挖出的文物。

张勇看了看监控视频，四处都是黑的，啥都看不见。他打开控制开关，视频明亮起来，10个摄像头的结果他都仔细看了，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他开始琢磨，“要不要打电话告诉领导和警察。今天是大年初三，要是最后虚惊一场，可够他喝好几壶了。更要命的是，万一领导注意到了六龙三凤冠没了，那…”

“管他那么多呢，我就不信邪，能有什么鬼魂，新中国都成立这么多年了，动物都不允许成妖了，是骡子是马，钻进去瞧瞧。”

张勇拿出地宫的钥匙，带上门，看了眼墙上的表5:45。他拉着怀特，看到远方的太阳正要落山，最后一道光芒也沉下去了，月亮还没有接班，大地一片寂静。

开锁的哐当声，多少让张勇心里有了点底。怀特一脸兴奋，仿佛是在拍电影，已经入了戏，一点看不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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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勇走在前面，向地底深处蔓延的楼梯，让他感到恐慌。地宫的深度大约在27m，总共有5间殿。

他闻到空气里有一股腐臭的味道，楼道里的摄像头正对着他，他掏出手机，平时饱满的5格信号如今已变成了灰色。他回过头来看，怀特还在，这似乎成为他唯一的依靠。在上面听到的哭泣声也听不到了。

咔嚓，灯灭了。

“他妈的！昌平这穷地方这会停电！”空气中只有他这句回响。

“咦，怀特你怎么不说话？”张勇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空气里的灰尘形成圆形的光束，然而怀特早已不知去向。

哭泣声又呜呜咽咽的响起来，他本能的往后退，背后的楼梯差点让他摔倒。他转过身，飞快的往门口奔，想要拽住最后一根稻草。然而大门锁上了，从外面锁的。

怀特跑了？还把我锁在里面了。看着手中电量已不多的手机，张勇心里骂了一百次娘。怪谁呢？怪只怪自己上班玩手机，耗掉了不少电。

张勇不想坐以待毙，等电池耗尽了，他就更没有行动的资本。他一步一步地往下探去。

怀特看着他走远，打开外门。他远远地跟在后头，看着前面的光一点点挪动。

哭泣的声音在耳朵里像一个地雷，爆炸开。张勇硬着头皮往前顶，地宫的结构他非常熟悉，总共纵深前、中、后三殿，横向中殿连接左右配殿。走到中殿，他已经确定，声音是从后殿来的。

他刚经过后殿的汉白玉石门，哭声便停止了。他用手机灯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圈，没什么异常。

这时“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来，一只老鼠从木板上滑过去，他的心脏差点就跳出来。

惊魂甫定，他终于知道哭声来自哪了。就是一口在猩红色棺床上的灰色棺材。老鼠正是从那里滑过。

地宫里有棺材不是很正常吗？非也，定陵原有三口棺材，分别是万历帝及孝端、孝靖皇后的，但文革期间，尸身及棺材早已不存。游客能看到的只有棺床。可如今…

唧唧的声音，打断了张勇的思绪。又一只老鼠，从棺材里跑出来，迷失在黑暗中。

张勇盯着棺材，等了一会，看来没有第三只老鼠了。他走过去，准备掀开棺材木头盖，他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他，仿佛自己是电影里的演员。

木头盖很轻，没费什么力。灰尘也不多，像是崭新的棺材。他用手机灯朝棺材里探去，随时准备应对突然袭击。他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凉嗖嗖的，地宫是个封闭系统，没有一丝阴风。

棺材里是一层白色的布。他要揭开这层布，但是从哪边开始呢？他就怕布后面有人拿匕首攻击他。他四处张望，想找到一个棍子将布挑开，但地宫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砖块。他拿了一个，用于防身。

他从尾部掀开白布，没什么特殊动静。里面有个人，白皙的脚。应该是个女人。

他望向头部，吓了一跳，女子头部左边是一根骨头，恶臭味刺鼻；右边是一个骷髅头，眼眶的窟窿漏过光。

女子的头朝着背面。他小心翼翼的拽着女子的腿将她翻过来，没有想象中的可怕画面。女子面容完好，五官精致漂亮，像是安静地睡着了。张勇用手去测她的鼻息，没有呼吸。奇怪这个女子和棺材是怎么进来的呢？哭声从哪里来呢？难道是女子自杀了？

正在这时，哭声又一次响起来，惊得张勇仿佛吃了记闪电。他朝左边的配殿走去，哭声停止了。他四处检查，没什么异常。

那就只有右边的配殿了。可右边的配殿也是什么都没有。他跑回后殿。棺材消失了，棺材里的女子，也不见了。

他飞似地往前殿及大门方向跑，看到一个身着红衣彩锻，头戴六龙三凤冠的女子正步态庄重地往楼梯方向走！简直是皇后再世，那身姿，那步调。华贵而庄重。

张勇有点傻了，他大气都不敢出，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等他出了地宫，皇后已不见了，仿佛是一道幻影。咔嚓，电来了，地宫里亮如白昼。

一轮弯月挂在半空，他飞奔回博物馆，六龙三凤冠已物归原处，下压一张纸条:

宝马佩英雄，凤冠属皇后。感谢友情演出。

张勇看得一头雾水，他找到监控视频，看到今晚的部分都被剪切走了。他觉得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电影里的墓穴探险，且还是真人出境。

他稍微一想，已经知道怀特和那皇后是一起的。借了凤冠又还回来，那庄重的步调，母仪天下。张勇心中仍然有不少问号，但他从未觉得有现在这么踏实，心放在肚子里，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