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迪将“潇湘”二字编织进他的绘画语汇时,他就选择了诗。宋迪的八景我们现在无缘看到,但他所开辟的这种新的艺术图式,却在后代激起了共鸣,当北宋米芾和惠洪以潇湘八景诗来复演宋迪的艺术境界时(二人均有潇湘八景诗),我们看到那是怎样一种盎然的诗情。
潇湘八景
洞庭秋月。这个名称使我想到张孝祥的“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在这纤云不起、上下虚明的世界中,湖水悠悠,心也悠悠;月光溶溶,心也溶溶。外在的世界是玉壶,你不由不以冰心来应对;天上的世界高明通透,你不由不以晶莹光亮来承领。洞庭秋月,是影一般的世界,梦一样的春秋,云水的生涯,光明的宫殿。月下湖边的一声笛韵,真将人的灵魂浸透。
潇湘夜雨。人在途中的苦楚。何人不在途中,何人不是人生旅途中的游子。秋风秋雨秋池涨,啼猿声声泪沾裳。江云黯黯,江水冥冥,密云堆冷,乱雨飞寒,游子于途中,当秋风萧瑟之时,寒夜凄迷,苍林呼号,凄婉之意如影影绰绰的光影,别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意韵。白洲,黄芦岸,渔人罢钓归,客子推篷看。浊浪排空,孤灯一盏,这潇潇夜雨,不知何时有个完。潇湘夜雨是哀怨和缠绵,是期待和宣泄。
而远浦归帆,则是另一番景象。落霞浮浦,晴岚漾波,长笛一声山月出,残灯数点微云起。在暮色苍茫之中,江面上但见孤帆一片,缥缥缈缈,恍似从天际而来。那个漂泊的游子,一蓑影,几竿风,伴多少日出日落,沐多少云水雨风,终于回来了。对乡关眷恋的愁怨,随暮云朝雨舒卷,如今都化为流水的回旋,这个画题画出了回归生命故乡的咏叹。
潇湘八景
山市晴岚。依依村市,簇簇人家。小桥流水间,古木疏桐下,淡岚轻轻缭绕,山市一字儿排开。童叟往来,妇孺群集,渔网挂在树上,樵夫数着柴钱,远望去,群山绵渺,昊天里,云鹤争先,正是湖天雨过晓色开,满市烟树带晴岚。此境在恬淡和悠然,而不是欲望的奔腾和残忍的角杀。你见那晴岚轻轻地起,就是艺术家淡淡的心。
烟寺晚钟。夕阳西下,烟光漠漠,云影参差,山林被霞光尽染,松风因日落而渐歇。偶尔听到高天中有鸟鸣传过,那是倦鸟飞向归程。蔼蔼的山林中,疏钟声起,这声音是这样的悠长,这样的空灵廓落,在空谷中回应。想象那深藏的山寺,不知又如何幽深,把人的心灵拉向幽深。这是幽深之境,这是晚霞映照中的绚烂之境。
渔村夕照。楚云寒,湘天阔。斜阳影里,江心里少了渔舟,正是余光远映双凫外,残影半落孤鸿边。泊岸处,沙净水明;苇荡里,惊起沙鸥;小舟上,荡起一阵渔歌。伴着晚霞,收纶卷网,东邻西舍,相见呵呵,几个渔夫,柴门红树村,钓艇青山渡,担着满筐的鱼,提着小酒壶,踏上归家的路。
平沙落雁。想象中应该是一个秋天,天高气爽,水落石出,沙白而风轻。江面上,波痕浅浅,远水宽宽,天阔孤帆瘦,平沙渺渺连天边。远远地见得天幕上有星星点点的鸟迹,由远及近,由暗而明,渐渐地听到他们的叫声,欢快地飞下长空,落满沧洲,三三两两,栖息芦苇丛,跳跳跃跃,嬉戏白沙洲,或饮或啄,或鸣或翔,演奏着一曲大自然的绝妙乐章。
江天暮雪。这是八景中唯一涉及冬景的。此一图式选择的是冬天的薄暮,茫茫的江面上,下起了漫天的大雪,这与北国苍莽大地上的雪有所不同。透过迷离的暮色,山林和长川同色,苍树与天地一体,江面上,不知是浪花白,还是雪花白。在传统的八景画中,在这迷茫的世界中,一定有孤舟独钓于江中,一棹冰,一蓑雪。这真是一个清绝的世界。
艺术家将乾坤幽趣写入潇湘八景中。这是艺术家的理想天国,何尝不是普通百姓所期望的乐土。他们用渔歌唱晚的方式,唱出了和陶渊明的田园牧歌世界同样的旋律。它不是庙堂里的陈词,不是古寺里的幽歌,它所反映的是平民的生活、平民的乐趣、平民的悲忧。像渔村夕照、山市晴岚等,真是唱出自己的歌,其间荡漾着浓浓的生活情调。像远浦归帆这样的画题,注满了理想的企慕,其间有很深的生命体验。它不是自诩为高明的艺术家的冥想,而是平常心即道的哲学在艺术领域的体现。
潇湘八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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