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少跑到了最后

读《当我谈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这本书的时候，时间跨度很长，零零碎碎几度翻阅，几度扔下，好在书里的文字也比较散，节奏并非那么紧凑。

作者是在1982年，自己33岁的时候开始了跑步生涯，如今我猜他应该还在不停的奔跑。村上在30岁的一个午后，看了一场棒球赛，突如其来的萌生了写小说的想法，写了几本书以后，小有名气，打算专心写作，冒险关了酒馆，转行做了职业作家，为了能够专注于写作，保持体力和身体状态，开始了跑步，从此坚持了三十多年。每天既专注于提高跑步成绩，不断完成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又坚持写作，不断推出新作品。跑步和写作，在村上的人生里，相伴而行。

我时常在想，1982年的日本，是不是像2008年前的中国，各行各业都欣欣向荣，没有人会觉得明天会赚不到钱，大家都乐呵呵的收钱，爽快的掏钱娱乐消费，对于当下，觉得真是个好时代，对于明天，充满信心。如果让村上在现在这几年突然被写作这个念头击中，兴许他会把酒馆维持下去，做个斜杠青年。毕竟追逐梦想，是有代价的，不同的年代，起步价不同。在这个时代，至少得先有套房。

“如果因为半心半意、模棱两可而以失败告终，懊悔之情只怕久久无法拂去。”村上因不想留有遗憾而选择全力以赴，天生做不来八面玲珑的性格，显得执拗，和一点死板。而跟随过自己的内心，随心而去的人，应该都能体会其中的滋味。

如果说在１９８２年经济繁荣的时候做这样的决定是轻松的，而马上到来的１９８５年日本经济萧条，就让坚持下去显得没那么容易。做得到放下眼前既得的，而追求也许未果的，确实不易，更何况经济危机之下。

村上也因此改变了原先的生活节奏，开始了简素而有规则的生活，也由此开始了跑步。最初的跑步，是为了保持充沛的体力和良好的身体状态，避免因长时间写作而让身体吃不消，是不得不运动的选择。

而选择跑步，也正契合了村上的性格，和作家这种职业。看过村上的几本书，觉得他是典型的孤独性格，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享受孤独，不以独处为苦，不喜欢争输赢，而要达到自己心中的基准，以超越昨日的自己为目标，搪塞得了别人，却始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这种性格，再适合当作家不过了。受得了写作的清苦，也不用别人来领导，心中的完美主义足够把控作品的标准。

而跑步，也很适合作家这种叩问内心、向心灵深处挖掘的职业。那时的日本社会，对作家这种职业有着一定的偏见，似乎作家没有点特立独行的行为，不与世俗决绝，读者会觉得被骗了。主动触碰心灵深处，似乎危机重重，作者称之为人性的毒素，作家要与这些毒素斗争到底，没有足够强大的价值体系，和持之以恒与之抗衡的耐力，很可能要被毒素吞没。

跑步，并非换一种思考方式，而是一种与身体对话的方式。

与身体对话，并非易事，各有各的运行系统，沟通起来之难，不比当前的中美贸易战简单多少。用中医来讲，人体有奇经八脉，五脏六腑，受外界的四季变换，寒湿暑热，虚邪贼风的影响，换西医来解释，人体有四大组织，八大系统，受外界的干湿冷热、细菌病毒的影响，还有不同的特点偏好。若问一个人对自己身体的了解，怕是答不上来什么内容。

这身皮囊此生交予我们打理，若善待，亦能花开，若纵欲无度，只能万劫不复 。她坚强，也有娇气的时候，偶尔闹个情绪，需要宠溺，她包容，也有限度，可偏偏，她又从不说。与身体对话，就像和身体谈场恋爱，最难的是沟通。

村上通过跑步驯服身体，也几经失控，训练时成绩提升遇到瓶颈，比赛时身体出状况，每天保持训练量，逼迫身体适应，膝盖闹了情绪。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坚持不懈，想让身体服服帖帖，真是用尽了法子。好在一生在磕磕碰碰中，能够和和气气，相敬如宾的相处下去，没生出太大的矛盾。

村上对跑步的认真程度，不亚于写作。买整套装备，选喜欢的音乐，风里雨里坚持每天训练量达标，去原始的马拉松跑道朝圣，参加马拉松比赛，跑步难以突破了就转向铁人三项，远不是仅仅把跑步用来锻炼身体，像是当做次于写作的事业来干。

我也经常要跑步，在调动起全身都往一个方向努力奔去的过程中，超我本我自我都要竞相发言，在继续跑与停下来的问题上，吵的不可开交，难以调和，但我总要想方设法让超我赢了这场辩论，毕竟被自己打败是件挺让人难堪的事。开始跑步，要关闭其他所有的线程，仅能做的，是把注意力集中到迈出的一步和呼出的一口气上，至多再来点音乐，若说这时候在脑海中构画出宏大的小说脉络，陷入深深的回忆，多数是痴人说梦，注意力若不集中在呼吸上，身体会加重负担，越跑越痛苦。而无功无利可求的坚持，但求不断超越自己的追求，更像是苦苦的修行。

想通过艰苦的训练大彻大悟，怕是难。跑步也没给村上突然的灵感，取之不尽的写作源泉。但跑步确实给了村上很大的帮助。得益于跑步给村上带来的专注力，耐力，对身体的驱动力，和对节奏的把控，让村上对写作能够更好的掌控。

村上在书中边聊跑步，又边聊写作，似乎带着点成功学的味道。跑步成就了一个作家的写作生涯的命题，似乎没毛病。但跑步，肯定解决不了写作本身的难题，村上也并未抱着提高写作水平的目的而跑步。想写作，还得在文山字海里精耕细作。

成功学也解决不了当下的焦虑、浮躁和不成功。恰如，健身和运动解决不了自律，游戏和短视频解决不了精神空虚。时代带给我们这代人前所未有的焦虑、浮躁和空虚，任谁也逃避不了。我们焦虑的，恰恰是焦虑本身。不敢正视其本身，我们才被焦虑吞没。

“到一定年龄之前，如果不在心中制定好这样的规划，人生就会失去焦点，变得张弛无度。”找到焦点，坚持下去，才不会被焦虑吞没。

灵与肉，是一生的课题。每个人的解题过程不同，但答案大致雷同。灵魂的栖息之地，还是肉体。最终都要和自己坦诚相待，达成和解。

“哪怕没有什么东西可写，我每天也肯定在书桌前坐好几个小时，独自一人集中精力。”

人生，是停不下来的一场奔跑，至死方休的一场修行。

“他至少跑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