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能耐就永远别回这个家!
砰!
大门紧闭。妻子的最后一句话里除了愤怒之外,还充斥着一股飓风,仿佛要席卷我的后半生,也许她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准我再走进这个家门一步。
那“砰!”的一声,如瞬间升起的一缕焰火,在我的头顶上绽放开来,宣布我终于可以获得暂时的自由了。
我呆立着,望着那门,它是灰色的,是由厚厚的铁皮做成的。在那扇门的里面,有我的床,我的沙发,我的电视和报纸,还有我的女人。她们都是我的。可现在,那些事物与人仿佛都离我很遥远。也许,他们在我的心里待得太久了,也就渐渐远了吧。
我转过身,坚决不去敲门。我需要好好的珍惜这难得的自由,哪怕它只有一个夜晚。
楼道里的灯坏了许久,手电筒在衣柜的抽屉里,可我不会回去拿。我一点点摸索着下楼,楼梯扶手上软软的灰尘敷在我潮湿的手心里,变得有些粘,我开始觉得自由应该是有代价的。
走出小区,长长的马路卧在我的脚下,我在它的身体上徘徊。往左?往右?我立在那里,看一辆辆汽车驶过,路灯下,它们的影子在我面前越来越长,又越来越短。
我在一瞬间变得如此的自由,这是我从未想过的。要是在以前,我一定不会走,我一定会赖在床上听她埋怨,听她将碗摔碎,然后又自己打扫干净。或者,看着她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将我穿了几天的袜子塞在我的枕头下面。
我一直都是很有耐心的,可是这次,我却离家出走了。我发现我是个有性格的人,直到今天才真正发现这一优点。
现在大概是十点钟左右,因为我出门时她正在烧水,她总是将水烧开之后就上床睡觉的。可这一回,她将水壶放在炉子上面,水开了,响了很久她都没有听到。我听到了,可将火关掉这个动作一直都是由她来完成的。她那时却正在洗澡,也就是说,她没有等水开就去洗澡了,于是水开了她便听不到。
我当时正看着电视,一场足球赛正在白热化之中进行。我听到了水壶的啸叫声,可我没有动,那是她的工作,多少年来一直都是。于是我没有动。这并不能说明我是懒惰的,我只是不愿意去做她做了一半的事情而已。
水壶响了很久,到达撕心裂肺连我都听不下去的程度时她湿淋淋一丝不挂的从浴室冲出来,将火关上之后又直接冲进卧室,愤怒的望着我。先是吵闹,然后是谩骂,最后,我因愤怒而离家出走了。直到现在我的眼前还有那个赤条条白花花湿淋淋身体的视线残留挥之不去。
我的女人,那一个赤条条白花花湿淋淋瞪着眼睛咒骂我的女人是我的女人。
一辆辆出租开过时在我的面前放慢车速,可我的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而且,我也的确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这让我想起我的一个同事,那个家伙如果遇到了同样问题的话,他一定会去小风铃的家里。小风铃是他的情人,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单身女人。有一次我们一起去钓鱼,他俩在一张绿色的阳伞下卿卿我我叽叽哝哝说个不停。那个女人的声音很美,如风铃一般飘进我的耳朵,于是,我在心里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做小风铃。那一天,我一条鱼也没有钓到,是她给了我几条让我带回了家,我把它们放在浴缸里养了一个多月,最后被我的女人做成菜摆在了我的餐桌上。而那些鱼,已经没有了脂肪。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抬起头,月亮如半个阿司匹林一般被周围的云雾消化着,仿佛要治愈夜的寂寞。我随意的溜达,街头酒吧的霓虹闪着暧昧的光。我很想去喝上一杯,可我没有带钱。这条裤子是她放在我的床边的。本来要明早来穿,可我却提前穿上了,穿的时候很愤怒,忘记将钱和手机放在裤子的口袋里。
一间酒吧仿佛盛不下萨克斯的燥热,它狂热的触角透过酒吧的缝隙伸将出来,一揪一揪的牵引出我的狂乱。一个酒吧女穿着黑色短裙和紫色丝袜站在外面抽烟。香烟的火光在我面前一闪一闪的,如贪婪的红色瞳孔。香烟,在这一刻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想要抽一支,跟她的瞳孔配成一对,可我没有带钱,因此只好眼看着她明灭的香烟成为独眼的海盗。
她同时也在打量我。虽然我的衣着算不上讲究。我的裤子是被熨烫的很整齐的,可我的上衣,却散发着一股汗臭。有人说男人的汗臭是一种性感的气味,可此时,我并不这样觉得,因为我的口袋里没有一分钱。她在看着我,她看也是白看。没有钱,就没有性感的感觉;没有烟,就没有惬意的感觉。
一穷二白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我向她吹了声口哨,抛给她一个坏男人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开了。我走的时候,她的烟还没有抽完。她一定对我有想法,一定,可这需要钱,尽管并不多,但我却没有,一分也没。
夜风越来越冷,身体里从家中带出来的那点余温早已被含着露水的空气吸纳的干干净净。
仿佛已经走了很久,我是那么的冷。如果脚步能够带给我些许的热量,那么我的脚步为什么只会让我更加寒冷?我不是在散步,也谈不上是在走路,我是在一点点的往前挪,慢到极点的步伐里找不到节奏。有几次,我都是在围绕着离家不远的一个地方兜圈子。总是有一种潜意识在作怪,它支配着我,叫我不敢走远。仿佛一走的远了,就会丢掉我所拥有的一切。
可我到底拥有什么呢?拥有那个赤条条白花花湿淋淋的身体么?还是我的沙发,我的报纸,我的床?
我并不在乎这些的,他们对我而言并没有太高的价值,他们只是在那儿许久了,他们成了我的习惯。可习惯是会流入血液的。就像尼古丁会渗透神经,让人痴迷。
一个漂亮的女人骑着单车从我身边掠过,她车速飞快,快的没有一点安全感。一个夜行的女人,一个夜行的漂亮女人!
在黑夜中行走,对女人来说本身就是充满着危险的。越是美,危险的系数也就越高。我的女人从不在夜晚出门,可我相信,即便是出门,也绝不会有歹徒为了她的面容而去冒险。她是一个安全的女人,对我,对她自己,都是。
我看到一片湖,这片湖离我的家并不远。也就是说,我转了这么久,还是在原地兜圈子。湖边的一个胡同里钻出三个年轻人,月亮的光照在其中一个年轻人手里的物件上,那是一把雪亮的砍刀。他们安静的飞奔着,没有一丝声响,但却如几匹狼一般潜藏着凶恶。几分钟后,又有五个人从另一条胡同里冲出来,大声的叫嚷着。两伙儿人都看到了对方,然后相互追赶着,狂奔在湖畔的街头。
我在湖边的一座亭子里看他们在不远处奔跑,叫嚣,大声的咒骂。他们之中的一个手里握着一块砖头,当他快要追上前面那几个人时奋力的将砖头掷向其中的一个。被打到的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另外的两个却逃之夭夭。然后,追逐他们的那五人如饿狼一般扑向他,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其中一个拿起一把匕首对着那人猛刺一下,那人颤抖了几秒钟便一动不动了。
我待在亭子里一动不敢动。如果我出门带着手机,那么我会悄悄的报警,可我什么都没有带,而且,只要我一动弹,他们就会发现我。我的身体开始颤抖,不停的抖,我的牙齿也在颤抖,我蹲踞下来,一种巨大的恐惧包围着我,将我沉入深深的黑色的海底,我抱着自己的头,我甚至希望能够有一个缝隙可以让我躲避一时。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我听到了警笛声,然后是救护车声,人声,脚步声,嘈杂的一切声响汇总在我的恐惧里。我还在那里蹲踞着,直到受伤的人被拉走,人群散去。
黑夜,我渐渐的站立起来,黑夜所能容纳的太多太多了。多的像我这样一个游走在黑夜之中的男人无法承载它的重量。
有个清洁工挥舞着巨大的扫帚在街边扫地,他绕开那滩血,可禁不住又时时的往那个方向看上几眼。我也一样看上几眼。新鲜的血液,在凌晨时分凝固了。我绕道而行,不自觉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月亮还在,只是天空有些泛白。晨练的人零星走出家门。我感觉异常劳累。不是疲惫,而是劳累。
楼道里依然很黑,我扶着那落满灰尘的扶手一步步艰难的爬上去。我的门,我敲响它。然后,我的女人,我的床,只是,今天的报纸还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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