荟萃文艺|藏在林子里的柔软
2017-07-26 中国石油大学报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席慕蓉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可是闭上眼,柔软的风从耳旁沙沙掠过,从前的那个地方,在脑海里恍然浮现,清晰得可以看清灰白斑驳的墙壁和门前的石榴树上随风荡漾的秋千,被逗乐的孩子咯咯笑着,声音清脆,经久不息。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林场旁的铁路早已改道,曾生活在旁的邻居亦杳无音讯,只剩下破旧斑驳的矮平房,和足可以没膝的野草。我似乎还能看见在草堆里奔跑的儿时的自己。
“小平、三儿,回家吃饭啦!”那是来自妈妈的几乎每一个夏天傍晚都会听到的声音,它是我如今最怀念的呼唤。我是三儿。在家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大哥比我年长许多,很早便不屑于混迹在我们几个小毛孩儿中。他总是在书桌旁摆弄他的独属于他的收音机,左手撑腮,右手抚天线,望着窗外,日日不停歇的播放《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不知道他听了那么多回,钢铁到底练成了没有。而我那妹妹,比我小了整三岁,带着四岁的小孩子铁定是玩不尽兴的,俗话说:“三岁一代沟”,况且“茅司令”金口良言在前,不带小孩子“打游击”的。所以,就只有我和我的二哥,常常溜到林场找小伙伴们玩。
林场,是我家平房背后的一片铁轨防护林,我们常约在那里,称它“老地方”。每天准时准点的,放学后六点半,玫红色的夕阳刚刚铺满天空,我们都会聚在那里开始新一局的“游击战”。邻里街坊的孩子中,就数“茅司令”最年长,“八路军司令”自然由他接手,而我二哥和他的好兄弟分别是第二、第三大的,身轻如燕,“茅司令”就要求他们扮演“敌对势力”——“汉奸、鬼子”,哪个男儿不想当英雄?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但也不能违抗“上级”的命令,便勉为其难接受,后来发现这个角色不会受到拘束,也就乐此不疲了。我二哥是天生的巧手,他用废纸板仿着三八式手枪的模样制成了几把道具枪,用墨汁染成黑色,还黏上了一个活动的木棒,当扳机使,实在气派。除此之外,他还另给我仿造了一个“制式步枪”,扛在背上,也还是可以装模作样、耀武扬威一番的。我们的游击战很是激烈,“鬼子”拉着“汉奸”在前面飞奔,我们做“八路军”的在后边奋起直追,时不时“茅司令”会大喊“卧倒”,“训练有素”的我们就会立刻趴下,不管在泥潭上还是在牛粪旁。每一天“游击战”都是以“敌对势力”我二哥和他的兄弟被抓获结尾的,“茅司令”反手拷着他俩的手,沿着林场边游行示威,他们仍会不屈服的挣脱和反抗,摆出“宁死不屈”的神情,我们便振臂高呼“打倒鬼子”,终于是屈服了。夜,消散了夕阳,灯火初上,林场“游击战”常常准点结束,各家母亲也探头唤着孩子回家吃夜饭了。林场边的“游击战”点燃了好几个夏天的傍晚,就像某家卫视播的抗日剧,虽已记不清何时结束的,但初时的热血沸腾、那般无忧的年少却随着岁月沉淀成生命最美好的样子,镌刻在岁月的卷轴上,一笔一画皆是风情。
我出门玩总是不愿带上妹妹,尽管妈妈老把她塞给我,我还是会趁她不注意时溜之大吉,留她一个人在家哭闹不休。我飞快地向前奔跑,直到听不见她的喊叫。
我自由了。我向着林场旁的小食堂冲去,因为我的好朋友在那里等着我,那里有刚出炉的大馒头。蹑手蹑脚地钻进后厨房,一只油腻腻的小手把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塞到我的手里,“嘘,来,坐这吃!”我便被拽到一个小木凳上。那时候能吃上馒头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要不是小伙伴的妈妈在食堂帮工,我也不会有此等好事的。我和小伙伴对坐着,摇头晃脑,摆出享受的姿态,吧唧着嘴,也是小小的滋润了一番。此时我也会想到被我抛在脑后的妹妹,为了安慰她,临走前我总会在口袋里揣上一个的。我自由了,代价是弃了我的妹妹。那时的我果真是年幼无知。把小妹一个人丢在家里,把自己身为人姐的责任丢在了脑后。
我沿着走过无数遍的小径,走回了少时生活的小院。灰白瓦的石壁还在,那是二哥演“灯影戏”的地方。二哥是我最好的玩伴,上得了树,下得了塘,还画得一手好画,剪得一纸好花。有了他,我吃过许多难得的美味,体验了无尽的乐趣。二哥,他让我的童年活成了恣意潇洒的模样,他是我的童年。
一只从爸爸那里得来的信号灯,一个个剪好的小人,就是我们午夜的小剧场。灯光一打,一幕剧便开演了,或是古典神话,或是抗战故事,都在二哥的绘声绘色下变得灵动可爱起来了。我总想,二哥应该去学艺术,不然便浪费这一身才华了。
我很怀念被唤作三儿的年月,那时我还烂漫无愁,穿梭在林场里,以为能一直那样玩耍下去。踩在废弃的铁轨上,摩擦着斑驳的锈迹,想把它清理干净,看看我儿时留下的足迹。我不再是儿时的模样,我的二哥也没有变成我想象中的艺术家,如今的“茅司令”我也没有再见过,是否还保留着孩子王的性情,或者早已大腹便便了吧。
无愁的是林场,快活的是童年。
原来这就是岁月的真正面目,这就是岁月肆虐过的我们生于平凡的微小人生。有的人留在原地,有的人已流浪远方。可是最终,我们都在失去。
在失去中,我还是继续向前走着,在这个熟悉的夜里,再看看曾经的故事,尽管我已经越走越远了。
文字:杨明宁
编辑:周小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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