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勇气提前“下车”吗？——看《晚安，妈妈》有感

你有勇气提前“下车”吗？——看《晚安，妈妈》有感

“妈妈，我要自杀。

”我没犯病，我现在很好。我终于好到可以自杀了。

“当我有了这种感觉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到站了，我活够了，我该下车了。”

一个偏僻的美国小镇，偏僻到连小偷都懒得光顾。一栋普通的乡村小屋，一对平常的母女。父亲已经过世，离异的女儿杰西与母亲塞尔玛住在一起。

杰西的哥哥住在外镇，只是在迫不得已时才回来一趟看看母亲。杰西自小患有癫痫病，按母亲的理解，这显然是由她那个冷漠无爱的丈夫遗传给女儿的。母亲的婚姻不幸福，彼此间苍白无爱无交流。而女儿杰西命运更悲惨，丈夫因为外遇离开了她，儿子因为偷盗而入狱，而杰西自己也一直处于失业中，难得的几次工作经历，都因为她的社交恐惧症而中止。没有工作，没有父亲，没有丈夫，没有儿子，没有朋友，没有社交，没有兴趣爱好，既没有对未来的美好期许，也没有当下的价值意义。除了一个日渐老去，一天天更需要她照顾的母亲，杰西的生活生无可恋。

母女的生活看似平静如水，日子一天天流淌，今天和昨天没什么不同，明天和今天一样琐碎。甚至也许，五十年后还是这样。在母亲看来，这样没什么不好，几十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当然，快乐不会自己找上门来，需要你去找她。母亲通过织毛线、看电视、和邻居交往、去镇上购物，等等，来寻找琐碎生活中的小快乐，和许多寻常的人们一样。

可是，女儿在想什么呢？她如何看待人生？在柴米油盐的生活中，母女间从未有过对于如此宏大哲学命题交流的契机与场景。这个话题，当然不是亲人间的交流主题。

一个平常的晚上，女儿告诉妈妈，她要自杀。她为自己设计了死亡倒计时，要与母亲共同度过生命中的最后两个钟头，整理杂物，煮巧克力，换沙发罩，交待母亲一些要注意的事情。死亡在日常生活的一分一秒中静静到来，生命的力量在此时变得清晰炽烈，然后，转瞬即逝。

争执，哀求，挽留，道歉，悔恨，慌乱的母亲想要寻找女儿自杀的原因，她试图用爱、尘世的享乐、未来的幻想、虚假的鼓励与故作声势的威胁来挽留女儿，然而，母亲一切的努力都未能奏效，8点的闹钟响了，女儿决绝地转身：让我走，让我走，是走的时候了。

枪响了，母亲在卧室外绝望地哭喊，我们天天生活在一起，我却不知道，你是如此孤独！舞台上的灯黑了，一切归于平静。

这是根据普利策戏剧奖获得者玛莎。诺曼的作品《night,mother》编导的话剧《晚安，妈妈》。加缪说：自杀是人类唯一的、真正的哲学问题。《晚安，妈妈》就是在自杀的语境下，通过母女间柴米油盐的絮絮叨叨，探讨爱、责任、自我、意义等宏大的哲学问题。

杰西这个对现实生活充满了无力感的中年女性，唯一能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死亡。她可以选择死亡的时间——今晚8点，选择死亡的方式——开枪射击。

妈妈当然是竭力反对拼命阻止，这种反对不仅是因为她需要有人提醒她吃药，有人给她染指甲，有人夸她穿红色的睡衣更好看，更因为她不能理解，好端端的女儿干嘛要自杀？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是因为邻居的议论？是因为寂寞？她建议女儿养条狗，交个男朋友，找份工作。总之，她劝女儿，生活会越变越好的。

可是，女儿回答：我已经够好了，好到可以自杀了。

当她是一个病人时，她被母亲喂药，被母亲擦干净身子，换上得体的衣服，被母亲和哥哥抬到床上。那时她完全是一个无自主意识，无行为能力的人。只有当她不患病时，她才能从容地安排自己的死亡，计算好时间，交待母亲后事，甚至告诉母亲如何处理枪击留下的血迹，如何整理自己的尸体，冷峻得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一个温情的话剧，因为母女间其实是有爱的。母亲当然爱女儿，给女儿找到合适的丈夫，收留走投无路的女儿。女儿也爱着母亲，给她处理日常，给她涂指甲油，提醒她吃药。

但是，母女间又充满了对抗，母亲代表生，代表既庸常又脚踏实地的日常，女儿则代表死，代表肉体之上的星空，这是两代人的对抗，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对抗。

中文版导演祖纪妍说，这是一个觉醒的故事，是杰西这一对母女，也是两个女人，这两个个体生命主体意识的觉醒。杰西的自杀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对于杰西这一个体而言，随着一声枪响，她的生命与一切意识都结束了，但是，带给观众的思考才刚刚开始。什么情境下，杰西不会选择自杀？如果丈夫没有弃她而去？如果唯一懂她的父亲没有早早离世？如果儿子上进有出息？如果她能找到一份长期稳定的工作？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杰西的想法。要回答杰西妈妈的诘问：你为什么要去死？先得回答杰西的质问：我为什么要活着？

人为什么而活，这是一个连圣哲都难以回答的人类终极命题。

你有勇气提前“下车”吗？——看《晚安，妈妈》有感

如果你是杰西，人到中年，失业、离异、伤病，让人头疼的孩子，整天抱着电视机的母亲，冷漠的兄弟邻居，当你遭遇这一切，在生命这趟行驶的列车上，你会选择“提前下车”吗？

当我在撰写这篇文章时，看到一条昨天的新闻，我的前东家，某知名媒体的大老板坠楼身亡。患有抑郁症的他今年刚刚45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的年岁。

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