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走出楼,北风像一拥而上的打手,恶狠狠的冲脸拍来,叫人不由抖一抖,缩起身子。我闷声朝家的方向走去,腿脚很快僵硬了,整个人也绷得紧紧的。一旁的汽车不停打着喇叭,「滴滴嘟嘟」此起彼伏,响是响,可叫不出一丝生气。半空中巨大的广告屏幕轮换着画面,我是一点都不想看,可眼角时不时被跳出的鲜艳的颜色给吸引去,瞄上几眼。冬天,阳光和温暖,从人们印象中的一个整体,被撕裂成两个个体,——阳光照亮屋外,温暖驻守屋里,倒是分工明确。
我的脸被风割得生疼,有眼镜挡着的俩眼珠也成了冰珠子。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两颊颧骨,大概是房子的椽子。老话讲,出头的椽子先烂,所以不少人的冻疮,先出现颧骨上,可见这个部位挨冻的厉害。鼻头痛得要命,加上大脑门,摸上去就像菜场案板上的生猪肉。这俩「兄弟」似乎察觉到了快与「组织」失去联系,果断自救,慢慢的开始发烫、发烧。我可以感受到耳朵尖儿了,还有耳廓,耳垂,耳朵眼......在这冷风天,我竟凭空、完整地感知到耳朵的大小、模样。即便如此,我却从未排斥过在这苦寒中走路,除非遇上急事,——我今年虚岁30,光棍一条,父母健康,又能有什么急事呢?
寒风像一个老工匠,对我这脑袋,对着这块榆木疙瘩,东来一凿子,西戳一锥子,榔头「乒乒乓乓」,想琢磨出点样子。然而,这个老家伙万万没想到,我硬实的像块黑铁。在那么多个日夜里,在那么长的一段回家路上,他连点火星子都没敲出来,只是弄得我生疼。我只得用手指去戳去揉脑袋上的各个部位,稍做缓解。风越来越大,我的眼睛眯了起来,背也更驼了,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窝进口袋,好似全身那点温度,都汇聚成一小团,集中在手心里。
可风还是透过围巾,钻进胸口,一小刀,一小刀剜我的皮肉。我坚忍着,并认真的,耐心的继续行走。独走寒风,这里有一种最真实、最深刻、最普遍、最普通的感受,——大概脸上的沧桑,就是一年一年,周而复始的被今天这样的风给一小刀、一小刀割出来的。如同一把沉重的,布满铁锈的钝刀,来来回回,锯着你的肉,一下又一下。
这些年的冬天,我见过冷得跺脚,还排在超市的付账队伍中,就等不及站着吃起盒饭的民工;也见过环卫工人,一手捏着袋装泡面,一手握着不锈钢杯,在小店门口徘徊好久,最终没好意思要热水而离开。还有不少环卫工人,驻足在深夜里冰冷的街头,看着行人匆匆,车灯飞梭,眼神呆滞,也不回家。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人心是封闭的,那就让它封闭着吧。天都那么冷了,何必再揭人伤疤,哪有人喜欢有家不回呢?
我随便找了家快餐店钻进去,打包一份盖浇饭。为了多保存一点饭菜的热量,我右手拎着饭,往左边衣服内侧塞。左手则伸进衣服口袋,一边托着饭,一边把衣服尽量往右顶,好为盖浇饭多挡些风。家乡的冬天又湿又冷,一点都不好,不过家乡的黄酒倒是很好。
人是在寒风里,冬天里变老的。寒风只有一种,冬天却千奇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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