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几乎每个家庭都会养家禽。走在路上,你会看到四处奔跑的家禽,运气好的话,还会看到在路边交配的狗。当然,运气差的话,会踩到狗屎。
虽说每家每户都有家禽,但村里并没有兽医。家禽生病的时候,就会去请医生来看,于是医生就把人吃的药开给这些家禽吃,有时候甚至会给它们打针。不管是病鸡还是病鸭,只要是医生经手过的,没有一只能够活下来。如果有人因此而去埋怨医生的话,那就有些不知羞耻了,毕竟不管有没有医生,这些家禽都会死去,人也是如此。
这些病死的家禽,大多会被扔到河里。在人们的印象里,河水能够冲走一切。于是,什么都会往河里扔,特别是不干净的东西。
在河流的上游,岸边有一栋破旧的小房子,房子里住着一个老人,他的额头上长着一颗很大的瘤。村里的孩子都很怕他,大人们总是交代小孩,不要靠近那个小房子,不然会被煮了吃掉。
有一回,我跟叔公坐在门前的大树底下乘凉,看见那个老人沿着河边往下游走去,好像在搜索什么。
"他真会把小孩煮了吃掉吗?"我问叔公。
"不会,除非你靠近那个小屋子。"叔公回答。
"他这么在河边走来走去,是想抓小孩吗?"我有些害怕。
"他在找死鸡或者死鸭!"叔公说。
"他找这些干嘛?"我又问。
"捞起来,带回去,煮了吃。"叔公说。
我很吃惊,因为我见过那些病恹恹的家禽,它们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我还见过漂浮在水里的尸体,上面爬满恶心的虫子,密密麻麻的,让人毛骨悚然。
"他没其他东西吃了吗?"我问。
叔公没有回答,远远望着那个老人。他手里提着一只死鸡,往小屋子的方向走去,水滴和虫子不断从尸体上掉落。
"他会把虫子也吃进去!"叔公说。
我打了个冷颤,对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那个老人是从哪里来的?"夜里,我问奶奶。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那个小屋子,凭空多了这么一个人。有人说他是流浪汉,也有人说他是杀人犯,还有人说他是野人。"奶奶说。
"没有家人吗?"我问。
"连朋友都没有,没人敢靠近他!"奶奶说。
"他没有饭吃吗?"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个小屋子,靠那些腐烂的家禽为生。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吃那些东西,他活不了多久。然而,十几年过去了,他却活得好好的。"
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把那些腐烂的家禽吃下去的。但是,在往后的岁月里,时不时会见到他的身影,手里时常提着腐烂的家禽。一直到我长得足够大时,才发现这个身影不再出现在村里。
有一个暑假,我突然想起这么一个人,那会儿我已经踏入高中时代。于是,我问母亲:"那个到处捡家禽吃的老人去哪儿了?"
"捡家禽吃的老人?"母亲反问道。她似乎也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就是那个额头上长了一个瘤,总是在河里捞家禽尸体的老人!"我强调。
"他啊,去世了。"母亲这才想起来。
"哦!"我点了点头。
那会儿,我已经知道,去世是什么概念。一个人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天道之下,一切皆是蝼蚁。
"那会儿,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死了,直到那个小屋子里散发出恶臭时,人们才知道他死在了小屋子里。当时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死在了村子里,又没人收尸,不管是谁,都接受不了。这种事,收尸也不对,不收又不对。无奈之下,村里组织了几个胆子大的进去,才刚进去一会儿,那几个人就被吓了出来,每个人都吐了。"
母亲喝了一口茶,似乎在思考什么,回过神来时,继续说道:"听他们说,尸体已经腐烂不堪,奇怪的液体流得满地都是,虫子爬满整个尸体。不仅如此,屋子的角落里,堆满了骨头。"
"骨头?"我惊讶道。
"起初,他们没反应过来,以为是人的骨头,后来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那些家禽的骨头。但这已经让人感到很恐怖了,没有人吃了家禽,还会把骨头放在家里的,而且还堆了那么一大堆,简直令人作呕。"母亲神色惊恐。
"后来怎么样了?"我问。
"后来啊,原本是打算给他弄一副棺材,把他给埋葬了。结果,棺材弄到了,却没人愿意去处理尸体。谁愿意去沾染那种晦气啊,即便愿意,那也要能忍受那种恶心啊。于是,就干脆一把火把整个屋子给烧了。"
"那棺材呢?"
"不知道抬哪里去了。偌大一个棺材,抬来抬去的,也不嫌晦气。"
母亲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淡然一笑。笑完之后,一脸感伤地说道:"人死了,跟畜生没什么两样。"
听完母亲的讲述,我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我想去看看那个小时候不敢靠近的小屋子,可那个小屋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野蛮生长的荒草。
我在河边站了很久,河水已经显得干枯,也不再那么清澈,失去了以往那充沛的生命力,仿佛随时都会干枯。整个村子呈现一片荒凉,仿佛再不久就会跟那个小屋子一样,显得阴森恐怖。
当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家禽尸体上那蠕动着的密密麻麻的虫子时,我能想象到那个老人的尸体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不是偶然想起,我很难意识到,他曾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即便如此,他给留下的这点零星记忆,却跟腐烂的家禽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就像我看到蜻蜓时,会想起爷爷一样,我看到腐烂的家禽时,就会想起这个老人。不管我如何想起,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他的身影。他们似乎存在过,又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
这种缥缈的错觉,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虚无。瞬息万变之间,一切都显得荒凉,宛若置身于无尽的沙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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