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海 市
暮川吃力地驮着身子冰冷僵硬的少女,淌在盐海里,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盐海里火焰般的云朵,晃得他分不清东西南北。海风灌进嘴里,刺得嗓子如刃划过般疼痛。
不知走了多久,在暮川的眼睑快支撑不住的时候,他看到正前方约半里外的地方泊着一只木船,左边约半里外的地方耸着一座高塔,右边约半里外的地方立着一扇石门。
他把少女搀扶在手里,靠在肩上,皱眉久久地望着不远处的水域里出现的诡谲怪诞、毫无生气的船只、高塔和石门。不多会儿,叹了口气,再次背起少女,咬着牙关,快步艰难地朝木船走去。眼前的木船破烂不堪,被海风渍烂的旗帜凝固在桅杆上,发不出半点声响。
或许由于年代久远,木船在海风中渍得又干又硬,活像一条风干的咸鱼。暮川立在木梯边上,目光穿过船体上的破洞,船内昏暗、死寂的光景一览无余。他吃力地攀上木梯,木板在脚下吱吱呀呀地弯出程度不一的弧线。
爬上船后,他瞥到船上的木楼里隐隐约约泻出些许光亮,回头朝船外望去,见船外刹那间已漆黑一片,彤天、盐海、高塔、石门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屏着呼吸,轻轻将少女放在甲板上,触了触鼻息,听了听心跳,见依旧无活着的迹象。他艰难地把目光从少女的尸体上移开,瘫坐在边上,双手死死扣在脸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思忖着:“我一定带你回到故乡。”
片刻许,他蹑手蹑脚地朝木楼那半掩的门走去,刚进入木楼,他整个人就瞪着眼懵在了那里。木楼那望不见尽头的顶空悬着一块圆盘,圆盘洋洋洒洒地倾下柔和的光辉,木楼内灯火辉煌,金树银花随处可见,红珠绿蜡肆意丢弃,青苔遍地,琼流婉转。数不清的华服整整齐齐地挂在雕饰着珍禽异草的檀香木衣架上,如星辰般闪耀夺目。
暮川咽了口唾沫,微张着嘴,不自觉地走了进去,触摸过金树,触摸过华服,触摸过青苔,触摸过溪流,顿时晕乎乎的,像在梦里一般。他从没见过多如砂砾的财宝,从没摸过柔若嫩肌的华服,从没踩过软似棉絮的青苔,从没触过润比油酥的溪流。
他恍惚穿梭在溢彩流光间,心之所往,足之所止,不知不觉走到了屋子深处,只见一个一人多高有着许多黑色斑点的蛋伫在一汪碧泉边上,蛋内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蛋壳如灰屑般朝上空的圆盘飘去。
暮川抬头看了看飘向高空乱如麻絮的瘦屑,回头望去,见身后的金树银花、红珠绿蜡、青苔琼流,以及那一件件精美绝世的袍服,似乎都抵不过时光的捣练,剥离的色彩如蝉翼般盘悬着柔和的光往高空晃去。
“噫!灿若萤流,壮堪星河!”暮川仰头环视着上空的景象,眼角同嘴角迷出弯弯痴意。
待内心的赞叹稍稍冷滞后,他回头朝那颗蛋看去,却见已蜕了一半蛋壳的巨蛋内盘着一条金色的大蟒,蟒身上的金色也逍遥飘起,朝向高空的盘。
蟒抬起头,朝他吐着信子,缓缓盘起身子,目光交织在他身上。“你是谁?你如何而来?”蟒吐出人语。
暮川看着眼前盘高身子的大蟒,听着蟒口中的人语,绷着身子,吊着气息,后退着,身子陆陆续续撞倒许多搭着袍服的木架。渐已失色的袍服漂浸在水流中,慢慢蠕散成缕缕丝带。
蟒刚爬出蛋壳,身子就慢慢堆化成一头长满鬃毛的鬣猪,溪水中的缕缕丝带扭动成无数细蛇。
眼睛通红的鬣猪弓着身子朝暮川扑去,落地的瞬间化成一位妖艳的美人。
暮川瞪着眼前的美人,手指颤抖着指着缓缓走来的美人,结结巴巴地说:“画……画……你是画里的!”画像上面女子的形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美人的皮囊如丝绸般从头部滑下,一个弓着背,瘦如蓬草,头发斑白的老婆婆从眉间抽出一把锃亮的匕首,稀疏的牙齿晃动着,眼睛炯亮地看着眼前惊愕失措的年轻人,声音沙哑地笑道:“我的心肝……”说罢,举起匕首朝暮川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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