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

                             

孤魂

                                李白墓

                          唐代：白居易

          采石江边李白坟，绕田无限草连云。

          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

          但是诗人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

          渚草溪藻犹堪荐，大雅遗风已不闻。

我初到长安时，顾大人对我说：“乐天啊，长安米贵，居来不易。”

我是明白的。

长安啊，那样繁华金迷的城，曾出过那样风华独绝的人，怎能不神往？

我想起我认得的第一个人，是他。

一横，一撇，一捺，一点。

太。

太白。

初识，我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太白。

这究竟是怎样的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啊，竟能“太白”存于世间？竟想“太白”存于世间？

好生狂傲。

但隐隐的，心中有个声音说：这样的人啊，多令人羡。

那可是四方朝拜的长安城，多的是才华惊艳之辈，唯他恣意风流，孤标傲世，力士脱靴，贵妃捧砚，笔落惊风雨，“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那样旖靡的句子，那样的“仰天大笑出门去，”，那样的“长风破浪”，那样的“举世皆浊我独清”，那样的太白!

那正是，我所向往的世界！那正是，我所爱的人！

顾大人说：“长安米贵，居之不易，但你居之甚易啊。”

我笑了。

居易，那还不够。

怎么能够?

三尺青锋剑指，一壶醽醁酒烫。端的风姿倜傥。笔底春风，狂草豪放，端的好风光!

他是这样的人啊！

他可是这样的人呵！

我恨，恨生不逢时，见不到那样盛唐。

长安，我所神往的长安，太白诗中的长安，绮丽风光的长安！我白乐天，同样，要这样的风光!

我已经迫不及待，太白，举世青莲的太白，你忠诚的仰慕者，已经循着你的脚步，去看那盛唐夜唱!

而如今，我沉默了。

这大唐，早已不是当初的大唐。

长安，我去过了。

没有你诗中的龙腾幻象，胡姬酒肆，丝竹罗衣，都不过一场大梦。那醉酒起舞的娇媚宫妃，击缶狂歌的豪情帝王，拔剑起舞的孤高狂士，如今，俱往矣。只剩这金盘玉箸，粉殿椒墙，上阳宫的少女已经垂垂，光阴不复，朱颜式微，朦胧的眼睛里，远远倒映着我心中的盛唐——有你的盛唐。

我恨，恨生不逢时，恨，生不逢你。

我寻着你，看你看过的山海，见你见过的云荒。我来到采石矶，上了太白楼，站在捉月亭上，想象着如你一般，一杯浊酒入肠，仰天大笑着，倒了下去。

终于，我见到了你。

坟高三尺，日益摧圮。

这就是他的墓，他最后的安眠地，他的魂灵归西之处。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沉睡在这样的地方？

那样的你！我欲成仙，连死亡都是那样的诗意，那样的你!               

他是那样的人啊！

他可是那样的人呵！

曾经那样的风光无限，粪土王侯，千岛湖上煮酒焚香，操琴对诗。难道连你，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幻象?

我不信。

我怎么能信?

可，我不得不信。

年少轻狂，不知花落无声，不知大厦将倾，不知盛唐难再，不知这浊世，风光再好，也存不得这太白。

再无人似你。

原来不问古今，不问来者，不问朝野，都存不得轻狂书生。

呵，轻狂。

我大笑着，眼泪落进酒杯里。

即便才高如你，仙人之姿，也只是不被重视的失意人，也只是盛世华庭里的木偶，舞着手臂想要挣脱，却是徒劳。

太白啊。

原来是这样。

仰天大笑的背影，是无人能懂的孤冷。烈酒入喉的眼底，是愤懑不平的释放。

可你依旧是你，就算人谓轻狂，你也是那浊世里，一株渺远香清的莲。盛世华庭，都是你的陪葬。

而我，只能在这香山上，醉吟乐天。

我终究无法洒脱。

我只能，在我幻想过的盛世里，写下一首长恨的歌。

琵琶声慢，丝弦拨转，独留人影江水寒。

长安易居，可我不愿居。

太白啊，愿来世，能同你一起，饮湖上酒，同你一起，且笑狂歌。

太白啊，有你的地方，才是盛唐。

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盛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