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时就垂下手,抬起头,去未来啊,那里会有一个奔跑的梦,渲染了此刻深陷的黑白。焦虑时就低下头,看看脚下啊,没有那么多的变换与不安,没有关于命运的猜测,能做的,只有这一步,能看到的,只有下一步。而剩下的就放心交给时光安排,那些你以为能左右这一生的凄惶,总是在一个不小心的刹那,就成了上一秒的故事。
印象中的腊八常常下雪,至少也是个阴天,应该是只有这样的一天才衬的上腊八粥起锅时腾上屋檐的热蒸汽,若是突然掺合进来一缕冬日的暖阳,怕是会坏了着应景的气氛。该是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腊八”的概念了,小时候在奶奶身边时,每每过了腊八就要开始“忙年”,从这一天起,一直到腊月三十,屋里屋外都是忙碌而凌乱的,陆陆续续开始的蒸枣花馍,炖大锅的五花肉,炸丸子,炸麻叶,小院的炊烟从日出萦绕到日落,便是关于舌尖上的童年最遥远最真切的记忆。
所以我还记得腊八。
腊八过后,奶奶就不能总是带着我玩了,我便搬了小板凳坐在院儿里的梨树下,拿着一根小棍去戳雪水和成的泥坑,一戳一个泡泡,一戳一个泡泡。奶奶说,不能玩尿泥弄脏衣服,不能摸鸟窝,不能到田埝上去摘酸枣吃,因为我还太小。
可是这么坐着好无聊啊,长大了就可以去了吗?我靠在树干上仰起头看着那棵好高好高的梨树,可就算是尽力伸长脖子,还是看不到那最高的几棵树梢。
等我长大了,等我二十岁了,等我像叔叔那么大的时候,我要自己爬到树上去摘梨吃,吃好多好多,还要把叔叔够不到的最高的梢上的梨也摘下来,给爷爷吃,给奶奶吃,爷爷奶奶吃着我摘下的梨,直夸我长大了。
可是我什么时候才是二十岁呢?手指头不够数真是令人沮丧。十岁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了不得的年龄,邻居家的木犊哥哥十岁了,他可以一个人走过长满了枣刺的蜿蜒山路,一直走到那块耸立在路边的巨石那里。
在那些常常坐在梨树下的时日里,还不知道法律规定18岁是成年年龄的说法, 在我仰起头能看到的世界,“走到山路尽头的巨石那里”是一场令人期待的成人礼,那是只有十岁孩子才被允许做的事情。而爬上梨树梢头则是更为遥远的另一场,与其说是企盼,倒不如说是渺茫,来自我歪着脑袋猜也猜不透的二十岁。
时光啊,你躲躲藏藏,像是口袋里一眨眼就没有的奶糖,像是我小脑瓜里装不下的空想。
“二十岁?就是下一次梨树花开的时候嘛?”
“下一次梨树开花的时候啊,你就四岁了。”
四岁?四岁又是什么时候?突然有了一种被架空在时间里的恐惧,我三岁了,四岁在哪?四岁是什么?是不是吃了硬硬的糖就是四岁了?那我不吃奶糖了。
“今天是腊八。”爷爷看着报纸提醒时,妹妹正靠在我身上看熊出没。
“过了今天就开始准备忙年了啊。”爷爷放下报纸轻啜一口茶
关于忙年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那时的我也大概是妹妹现在这么大,大多数记忆能力来自舌尖,依稀还能想起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咬一小口的枣花馍,还有奶奶捞出炸好的红薯丸子时,小院里的冬天由此变的香甜软糯。
今年,我二十二岁,二十岁已经在一年四次的站台与汽笛声中与我擦身而过,还来不及品味,就别过脸去,似是怨我吧。而我也再没等来童年期待的那次“爬上梨树”的成人礼。
有时不禁想问,“然后呢?”
那个年纪里既恐惧又期待的时光流转与年岁更迭,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与二十岁无关,只是因为习惯了匆匆。
二十小时的行程是一段奇异的经历,窗外只有空间,低头只有时间。当火车开过田野,开过我匆匆的道别,道别的窗外,或许有同样的一个关于长大的故事。
温暖浓烈的炊烟,春秋荏苒的麦田,梨花雨的时节里被青苔摔倒,哭的梨花带雨的孩子,夕照的火点燃的阳坡,那在时间里舞动的光影恍如隔世,在一年年的关于二十岁的期待里悄然远去,无声而迅疾,似一场绝不回头的私奔。
“二十岁?就是下次梨树花开的时候嘛?”
“是啊,等梨树再开花的时候,楠楠就会长得高高的,像二十岁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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