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娘明显地耳背了。
吃饭的时候,娘总想跟我说说话。就靠说话挣钱吃饭的我,回到家,基本上不想再多说话了。
我就听,敷衍地听。
但有时候,还得说。
不知从这个月的哪天起,突然就感觉,娘的听力大不如前。
“剪刀呢,娘?”
“我没拿呀。杀鸡用的是王芳家的刀,咱家的一点也不快了,得磨了。”
“我说的是剪刀。您剪青菜根还用来,您放哪去了?”
“就放厨房了,我没用,不快。”
我提高了音量。剪刀,我说的是剪刀。
声音大得都震得我自己的耳朵疼,但娘,还是跟我说菜刀。我放弃了寻找。
直等到吃饭,我再次跟娘说,剪刀,咱家的剪刀您放哪里了?
“噢,你说的剪刀,在菜地里插着呢,都是泥,我还没洗来。”
娘明显地丢了听觉。
上个月,娘从外面回来,说,有个人问她可有九十岁了。“我有这么老吗?”娘不开心地说。我还暗笑,哈,八十七和九十,有多大的差距吗?
一直以为,娘,长的只是岁数。
剪刀事件之后,终于明白,娘,是真的老了。
娘走路很慢了。拄着她的小桃木杖,也要扶着楼梯慢慢地出门,尽管,楼梯也只有两个阶梯。
娘眼珠儿昏黄了。眼睛越来越小,眼角都缩在了一起,整个地黯淡无光。
娘腰背弯了。世博会那年晒玉米伤了腰,从此落下了病根。
娘的厚衣服添加得越来越早了。别人的夏是娘的春,别人的秋是娘的冬了。
娘仅剩一颗牙,还晃悠悠地不舍离去。吃苹果也要用勺子挖,一点点地挖。
饭菜一口都不能凉,温热都不行。沾一点凉就咳嗽了。
……
岁月的的确确跟娘较上劲了。
纺线,织布,染布,裁衣,缝缝补补。娘,针线活的精巧,在王楼村仅次于纳新的奶奶(她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和儿媳)。地里的农活更不用说。单单是走路,我的两个嫂嫂都得连走带跑地才跟得上她。
“要是搁以前……”娘的话,常以此开头。
碗筷时常不能及时刷,娘就想伸手。我要她放着,我自己啥时候想刷再刷,但娘一心要干。
仿佛,不干点什么不好白吃女儿的饭。
“娘!”开了门锁,放下钥匙,换上拖鞋,这一声喊伴着节奏。
“噢……”如果娘在屋里,就总是这一声。
下午跑步回来,仍然这么叫着。娘坐在床上,仍然这么答着,仍然在翻她的那本小学生的图画书。那是姐姐给她带来的。
我不在家的时光,娘从院子里回来,就这么坐在床上等着。
“为什么不开灯?”
“能看着。”
娘儿子和外甥女有时候也跟我们学,叫“俺娘
”。我听着,总觉得,比叫“妈妈”更亲近。
“娘!”
一声“娘”叫着,就仍觉得自己还是十岁八岁的那个扎着冲天辫的黄毛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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