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中学杀人事件》
作者:霜晨月
原本宁静的黎明高中,却突发命案。而被警察带走的却是在同学眼中一向性格温顺的小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悲惨的血案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1.
天是灰蒙蒙的,明明还是下午。可看这天色,像是早早地入了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阴沉沉、黑压压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当那声刺耳的警笛声割破了平静,每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和惊讶中。谁也没有想到被带走的竟会是小文。这个在每个老师眼中都很乖巧听话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发生了这种事?
学生宿舍里的血迹还没有干,法医将尸体抬上了救护车。没救了,早已经断气。受害者家长乱成了一团,痛哭着、呼喊着,或是斥责校方的不作为。可悲剧已经发生,谁也无法改变。
校长使劲地抽着烟,发生了这种事,更何况其中一位受害学生赵大刚还是学校大股东的孩子。他知道自己难辞其咎。恐怕再难在这所学校待下去了。我拿出手机,给小文的父亲打了个电话,想尽力安慰他,或许也可探知一点事情的来龙去脉。
“什么都别说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这是我在电话那头听到的唯一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我并没有惊诧,也没有感慨为什么作为一个父亲会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小文的父亲素来对小文管教严厉。在他的眼中,出这种事算是丢尽了他的脸面。即使内心无比的悲痛,他也不愿在我这外人面前表露出来。
当手铐铐在小文手上的一刹那,他望着我,一直痴痴地望着我。一句话也没有说,他身边的警察推搡着把他带上了警车,动作粗鲁。我是多么想跟他们说:慢一点、轻一点,请不要伤着了孩子。就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可他也是个孩子啊!
可我毕竟还是没有说出口,小文就那么被他们带上了警车。快上车的一刹那,小文对我笑了。
他居然对我笑了...。
我不知道他在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只是觉得,今天的他,与往日好像换了一个人,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向腼腆、内向,却又善良诚实的这么一个孩子竟会突然变成了杀人狂魔?
突然,大雨倾盆!
老天爷,你是在哭吗?你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悲剧默哀吗?
2.
我是在来到黎明中学后认识小文的。
那个时候我刚刚大学毕业,在社会上碰了一鼻子灰后,回到了家乡。我爸是已经退休的中学校长,在文教局有些关系。托人帮我在这所学校找了份工作,我的大学专业学的是美术,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学校的一名美术老师。
对于这份工作,我还是很珍惜的。黎明中学是我们当地数一数二的私立学校。教师待遇高于一般的公立学校,而且课也不多,在现有的应试教育体制下,美术课往往沦为边缘化,我倒是不在乎,一周上个几堂课,再在外面搞点儿美术培训赚点外快,生活倒是不用发愁。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少了那么一点儿成就感。尤其是在上课的时候,高考不要求美术分数,学校也不重视这门课。到了学生这儿,就更没人听了。每次上课的时候,课堂上做什么的都有,看小说、聊天的、做其他课作业的,甚至打情骂俏的。乱糟糟的一团,仅维持课堂秩序就花了我很大的精力。
所幸有时候也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听课。
小文就是其中一个。
“老师,您说,这群乌鸦飞向哪里?天空黑暗,他们是在寻找光明吗?”
那天,我在给高一学生讲美术史,说到梵高死前最后一部作品《麦田群鸦》,冷不丁被打断,惊讶之余有些兴奋。在这群学生中,竟有人在认真听我讲课。
那是梵高处于极度心理抑郁时期的作品,画完这幅作品后的第二天,他便举枪自尽。画面占主体部分的是金色麦田,可麦田之上的蓝天却是灰暗、阴沉的,一群乌鸦拍打着翅膀,向着远处飞去。可远处却看不到太阳、看不到光明。虽然明亮的金色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可大块大块的暗蓝色和黑色却使整个作品显得阴郁、低沉,充满了压迫感。
“对,天空很黑暗,可他们的心中向往光明,所以,他们在寻找光明。你说对吗?”
“可是,远方的天都是暗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
“乌云过后才会有阳光,不是吗?”我向他一笑,说道。
孩子点点头,他就是小文。瘦削的身材,脸上菱角分明,眼睛很有神。
我不禁对他来了兴趣,上了这么久的课,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提问。这孩子话不多,每次都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听我讲。有时课堂会有学生吵闹,他也并不受影响。依然很安静地坐着,不发出声音。
自从那次提问,我开始注意到了他。平时给他们班上课的时候,会刻意地多准备一些知识,想尽量让他多学一些。很多时候,会不自然地朝他坐的那个位置望几眼,看到他认真的样子,心里似乎有了一些安慰。与其说是我在教孩子,更不如说是师生之间友好的互动。
也许,这是每个老师都期望的关系吧。
其实,就年龄上来说,我也并不比他们大多少。那时候我刚毕业不久,学生们也都是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对于学生们来说,年轻老师更具有亲和力。有一种初生牛犊的激情和理想主义,思想也更开放,容易和学生打成一片。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瘦弱的孩子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
“老师,您可以教我画画吗?”
“哦?你很喜欢画画?”
“对,您可以教我吗?”
“如果你能够坚持下来的话,可以。”
在课堂上,大部分时间都是给他们讲美术史,或是做一些名作赏析。因为高考不作要求,所以基本没有教过他们绘画技巧。但为了满足小文的要求,我跟他约定了时间,每周五的下午在美术教室教他画画。
我为他制定了详细的学习计划,从最基础的素描开始教起。小文是个很有耐心的孩子,对色彩有着敏锐的感知力。很快,课程便从素描过渡到更高一级的色彩写生。不多久,他便可以自己创作一些作品了。
那天,他拿来了他的绘画作品给我看。是一幅水彩画,灰蒙蒙的天空下,是暗蓝色的海洋,一个渔夫驾着自己的小船,在茫茫的大海上行驶。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暗潮涌动。整个画面充满了灰暗的色调,压抑、阴沉。
“你为什么画这个?可以告诉老师原因吗?”
“老师,渔夫想回家,可他却像是被困在了这一眼望不到头的海洋,他想冲破这黑暗,可是,四处都是潜藏的危险,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逃离...。”他停顿了几秒,说:“生活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我沉思良久,没有说话,默默地点起了一根香烟。
我没有料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当然不应该是一个十六岁少年说出的话,这幅作品也不应该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所感悟到的生活。当然,从绘画的角度来说,这幅作品不论是从线条笔触还是用色上看,都可以算是一幅不错的作品。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是充满阳光的呀!我原以为我会看到明亮的光线、饱满的色彩,昭示着生机的一幅画。可是,我看到的却是...。
压抑的情绪、强烈的压迫感,这是我从这幅作品中读到的一切。
“小文,告诉老师,你有什么心事吗?”
小文站在那里,看着那幅画,没有说话。
3.
那天过后,我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孩子。但他在我面前却很少透露自己的事。我也向他的班主任郝老师询问过有关他的情况。得到的消息不多,这个孩子少言寡语,平时不爱说话,和老师交流并不多。
事情的变化出在那个炎热的下午,那是夏天。天气很热,学生们大都穿着短袖T恤,只有小文穿着一身长袖衬衫。热得直冒汗,我注意到了他的怪异举动,便在下课后把他留了下来。
我叫他撩开上衣,他死活不肯,紧紧地护住自己。我俩纠缠了许久,他的力气终归没我大。我最终还是把他的袖子拉开了,可接下来的情景让我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的手臂上全是乌青乌青的伤痕!
我感觉事情并不简单,要他把衣服全撩开。我隐隐觉得,在那身瘦弱的身体下,应该隐藏着什么秘密。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我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也许是他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眼神,生出一丝怯意。就在那一下子,我把他的衬衫猛地往上掀,眼前的一幕更是让我大吃一惊!
他的前胸、后背,全是乌青乌青的伤痕!
这些暗紫色、拳头大小的伤痕不均匀地散布在他的上身,只有剧烈的殴打才有可能导致。到底是谁造成这些伤痕的?怎么会这么严重?我的心里产生了无数的疑问,并决定要追查到底。
“你可以告诉老师,这些伤是哪来的吗?”我问他。
“没事儿,老师,前几天踢足球,摔了一跤,运动嘛,难免受伤的,老师您也知道...。”
他的神色紧张,这种伤绝不可能是踢球所致。明眼人都能看出。
“你跟老师说实话。”我很严肃看着他的眼睛说。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低着头,闭着嘴。
我俩就这样僵持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我问他:“是不是你爸打的?”
看到这些伤,我很自然地想到了家庭暴力,也难怪,在我这一代成长的人都应该有这样的经历。家里的孩子犯了错,父亲往往会选择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进行教育,只是,我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没...没有...。”
“你跟老师说实话。”
“没有...。”
“你爸电话是多少?”
“不要告诉我爸...不要告诉他...我求你了...。”
小文竟带着哭腔哀求我,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心软了,没有再继续逼问他。
我决定家访。
4.
星期四,学校是寄宿制。只有周末学生才能回家,平时都住校。趁着小文没有回去,我想去他家看看。
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居民小区,我从郝老师那里要来了小文父亲的电话和家庭住址。为免消息泄露,我事先并没有给小文的父亲打电话。
他家住在四楼,我径直上去,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位大约40来岁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子,身形略有些发福。我想,他应该就是小文的父亲了。
“你找谁?”
“哦,你好,我是小文的美术老师。”
“美术老师?哦,您好您好,请进请进。”
男子把我请进了房内,一套不算太豪华的房子,但也十分干净、整洁。
事先向郝老师打听到,小文的家庭条件还算中上,父亲是公务员,在部门管着十来号人。母亲也在政府部门上班,家里收入稳定、衣食无忧。
“您是小文的父亲吧?”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对...我是,老师您请坐。”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要给我倒茶。
“不用了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走。”
“老师您先坐着,有什么事儿慢慢聊,我这儿还很少有小文的老师来呢,你看我...每天工作也忙...您看,刚刚还在写材料呢。”
“那...是不是打扰了?”
“哦...没事儿,您别这么说,您是小文的老师嘛。”男子倒了一杯茶,放在我的旁边,然后坐在了我的对面。
“这孩子...没少让您操心吧?”男子说道。
“哦...也还行...小文这孩子吧,倒是乖巧,很少让老师操心。”我说道。
“哦,呵呵,老师您别惯着他,这孩子,从小就不太好管教,脾气犟,又不怎么合群。他要是犯什么错,您尽管打。”
“打?”他的话一出口,我便吃了一惊。
“哦...哦,不对,是罚,惩罚!”他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加重了些。
“那也不行啊...现在提倡尊重孩子的个性发展,怎么能随便罚...。”
“也是...这方面老师是专家,可该罚还是得罚啊,俗话说,严师出高徒,对吧?”
“那这么说,您也罚过他?”
“那可不是...。”话音刚落,男子停住了嘴,顿了顿,说:“额...你看,现在哪家孩子不皮啊?对吧?这孩子犯了错,不教育教育,大了还得了?”
“那您...也打过他?”
男子叹了口气,道:“唉...这孩子不争气啊,自从上了高中,成绩一直不上不下,没少让我操心,孩子他妈把他管得紧,周末也没让他出去,都是给他找补习班补习功课,谁知...。”
“怎么了?”
“这孩子...上周末竟然没去补习班,更严重的是,他居然偷家里的钱!”
“什么?”
“上周周末回来,他就问我要钱,我平时给他的生活费也不少啊,都是好几千块地打给他。我也问过老师,学生在校园里花不了多少钱,我就问他这些钱去哪儿了。他不肯说,我猜多半是拿去挥霍了。也就没答应他,谁曾想,我不给他,他竟然偷偷从我包里偷钱!我那个气啊...不过,那天我可没打他...。”
“偷钱...?”
“唉...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前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读初中的时候,虽说成绩也一直只是中等,但他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我平时工作忙,很少有时间管他,但怎么也没想到...。”
“所以您打了他?”
“没有...虽说这件事把我气的...可孩子他妈怎么也不许我打他,说孩子大了...。”
“这可就怪了...。”
5.
从小文家里出来,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他为什么要偷家里的钱?他要用这些钱干什么?那些伤痕又到底是谁造成的?按平时的表现看,小文也不像是那种会偷钱的孩子啊,难道那听话的样子都是在我面前装的,而我只看到了他表面上展示给我的?不会啊...我怎么也无法相信...。
我决定单独找他聊聊。
周五,他照例来美术教室找我学画。
我突然觉得他那张腼腆、消瘦的脸上似乎隐藏着什么不愿为外人道的秘密,而这些秘密,显然他不愿让我这个老师知道。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学生是否值得我如此倾尽精力悉心传授。我知道这种感觉太过主观,在下任何结论前,一定要先把事情搞清楚。
按照课程进度,我安排他临摹石膏像,而我在一旁指导。
“小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老师?”
“啊?”短暂的停顿,然后他说:“怎么会...。”
“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钱用?”
“没有啊...老师,怎么了?”他的脸上一片茫然,但我仍感觉到了他的慌张。
“到底有没有?老师教了你这么久了,有什么事,你要如实告诉老师。”
“老师...我不明白...。”
“那...你告诉老师,你有没有偷家里的钱?”
“我...我没有...。”
“真的没有?”
“恩...。”
他的声音,细小而微弱,好像故意不想让我听到似的。
“老师,你去过我家了?”他突然抬起头,问道。
“怎么...你不欢迎老师去?”
“奥...不是...。”
他没有再说什么,我也没有再问。只见他放下了手中的画笔,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教室门口走去。快要跨出教室的那一刻,他转过头,望着我。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他的脸颊上似乎那么有一丝泪痕划过,然后,他说:
“老师,谢谢您,请您相信我。”
此后很长时间,我再没有见过他,他也再没有来找过我。
6.
那天见面后,过了很久,我才见到他。
他来找我的那天,我正好给另一个班的学生上完课。学生们都往外挤,我正在收拾教案,竟感觉有什么人在门口站了好久,我有些奇怪,便转过头,一眼便望见了他。
他走进来,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我。
“好久不见。”我说。
“老师,可以借些钱给我吗?”
“哦?你需要钱?”
我知道,若不是迫不得已,他是不会来找我这个老师借钱的,但让我不解的是,他的家庭条件并不差到需要借钱度日的地步,那么,他为什么来找我借钱?
“恩,您可以借给我吗?”
“你要多少?”
“三千。”
三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已经相当于我一个月工资了。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低着头。
我深吸一口气,内心隐隐觉得,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对,一定!所以,我做出了选择。
把钱借给他。
我想看看,他到底要这个钱做什么。
只是,我随身没有带这么多钱,我把包里仅有的一千块钱借给了他。他拿着钱就往外跑,我跟了过去,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怎么也没有想到。
我尾随着他,穿过人流,一直走到另一栋教学楼,随后,看见他拐进了一间厕所。
我紧跟上去,贴着墙,接下来眼前出现的事让我万分震惊!
厕所里除了小文,还有另一群人。这群人中有一些是我认识的学生,其中又高又壮的那个跟小文一个班,名字叫赵大刚,他的父亲是黎明中学的股东,校董会成员之一。这个学生经常逃课,美术课更是基本没有来过,一学期大概也就能见他一两次。
他在这里干什么?
奇怪的事发生了,小文居然将我刚才借给他的钱交给了赵大刚!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心里产生了千万个疑问,赵大刚的家庭条件算是他们班数一数二的,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而且,他为什么还要向小文借钱?小文为什么要向我借钱却又把钱转借给了他?
我决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可我刚现身,那些学生便一哄而散。那赵大刚更是抱着钱跑得飞快。只剩小文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老师...对不起...。”我的话刚落,小文便朝我跪下了!
7.
后来小文才告诉我,我借给他的钱,他全都给了赵大刚。是赵大刚勒索他,问他要什么“保护费”,如果他不给,赵大刚便打他,那天的伤痕就是赵大刚打的,都是因为小文在家里偷钱没有成功,拿不出钱给他。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郝老师,便再也没有过问。后来,也一直没有见到小文。直到小文出事。
赵大刚是死者之一,我很自然地把赵大刚的死与那次勒索事件联系到了一起。可是,按照小文的性格,也不至于杀人吧...。
秋风萧瑟,黄叶飘落。
我去了一趟看守所,我想再见见小文。
他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更瘦了,没有血色的脸上面色愈发苍白。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相顾无言。他还是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是,过去是在教室,这次却变成了看守所的牢门。时间过了许久,他递给了我一本笔记本。
“老师,您想要知道的,都在这上面。”话音刚落,他竟哭了出来。哭声沉闷、凄凉。
我收起他的笔记本。问他:
“你后悔吗?”
“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
这是小文最后一次见我,也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8.
当我看完笔记本中所记录的一切,我才明白了这场悲剧所发生的原因,也更为自己作为老师而没有及时发现而深感自责。但更让我感到无奈的是,每天还有多少这样的悲剧在发生着?
窗外的雨声滴答作响,似乎在叩问着我,作为老师,我能做什么?能否避免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可是,我无法找到答案。
就让我把笔记本中所记载的摘录下来吧:
9月1日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我很开心有机会到黎明中学读书,听说这里是我们这儿最好的私立中学。希望在这里,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9月10日
寝室里的同学相互之间都很熟悉了。隔壁床的赵大刚叫我帮他买夜宵,我想,这也是增进同学间友谊的好办法。谁知道,从那天起,他每天都要我去帮他买,虽然这本是件小事,可我每月的生活费也是有限的。更何况,为什么他每次都要我去帮他做这些事?
9月11日
今天,我再没有帮赵大刚买夜宵,他叫我等着,说要找人收拾我,还说,没有人可以违抗他的命令,在这所学校,他就是老大。谁要是不听他的,就让他好受。他那个时候的眼神让我有些恐惧,我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呢?
9月12日
直到现在,身上的淤青都还没有消退。中午我在寝室的时候,赵大刚突然找了一帮子人把我堵住,对我一阵拳打脚踢。为什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打我,后来他还威胁我不许告诉老师,要不然,下次就弄死我。
9月13日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可是,老师也仅仅是罚他在教室外站了一节课。晚上放学以后,我不敢回宿舍,我知道赵大刚一定会找人来打我。我没有办法,一直到寝室熄灯后我才回去,被宿管老师骂了一顿不说,晚上查寝的老师走了以后,赵大刚又叫上寝室的同学,把我蒙在被子里打。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总是平白无故这么欺负我?
9月20日
从那天起,我每周的生活费中1/3交给赵大刚,1/3给他买各种他需要的东西。另外1/3才是我的生活费。算了,就当破财免灾吧。至少,我可以安静地读书。
10月20日
我不敢得罪赵大刚,在寝室里,我总是唯唯诺诺地做人。生怕惹到了他,要是我有一句话让他看不过去,他就会打我。寝室里其他人却成了他的帮凶,除了讥笑我,没有人愿意帮我。他们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小沙包”,我真恨不得宰了他们!
3月20日
今天,应该算是我的幸运日吧?学校来了一位新的美术老师,姓李。他讲的课我很喜欢听,枯燥的艺术史到了他嘴里,就变得活泼生动了。那些明亮的色彩、灵动的线条,让我如痴如醉。真希望能活在画的世界里。至少,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
4月1日
今天,我又挨打了。
起因是赵大刚考试拿了最后一名,他心里不高兴。想找个人发泄,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我决定不再呆在这里。我想,也许换个环境,去另一个学校,会好很多。
4月4日
周末回家,我跟爸说了我希望转校的事,可爸不同意,还说我性格怪癖,没办法处理好和同学之间的关系。可是,这能怪我吗?为什么总是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为什么就没有人帮帮我?
4月5日
今天,我没有去学校,逃了一天的课。郝老师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把我带回家,狠狠打了一顿。我好想自杀。这么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4月20日
今天我好开心,美术老师决定收我为徒,教我画画,终于可以学画画了。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坚持下来!
5月8日
老师说我的画过于压抑,阴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画笔一到手里,我脑中的色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那黑暗中航行的渔夫不就是我么?我好想寻找到光明,可是,光明在哪里?
6月20日
我早就听说,赵大刚在吸食毒品。这本来没我什么事,可是,他要我交保护费给他,这样他才有钱去买毒品。他要每个月3000块!这可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啊。我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我到哪里去拿钱给他?
6月20日
为了凑足钱给赵大刚,我做了一件很不耻的事。
我偷了家里的钱。
我偷钱的事被我爸发现了,让我很意外的是,他没有打我。他只是一个人反复地呢喃:为什么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看他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感觉他老了好多好多,那些白头发,竟那么快就爬到了他的头上。我好难过,我为什么要让他伤心?可是,我还能怎么办?老天爷,难道是要我死吗?
6月21日
我没有凑足钱交给赵大刚,他竟叫了一群人来殴打我!
我想抵抗,可越是抵抗,他们的拳头来得越是猛烈,我怎么打得过这么多人?更何况,赵大刚还练过散打。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被打得全身乌青,他还说,下次如果再找不到钱,会打得更厉害!
6月22日
今天,李老师发现了我身上的伤。我本来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的。但他已经察觉到了。可是,就算察觉到了,又能怎么办呢?我不想让他过于担心我。更何况,就算把事情全告诉李老师,他又能帮得到我什么忙?赵大刚的父亲是学校校董,他的那帮同伙里也有家长是公安局的,就算把他们全抓起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关几天又放出来。难道还会将他们判刑?到时候他们若知道是我告的密,还不把我打死?我还能活得了吗?
6月30日
今天,李老师问起我偷家里钱的事,我知道,他一定找过我爸了。
我不想当小偷的,我不想的。
可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呢?
老师,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9月15日
赵大刚又向我要钱了,可是,我是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怎么办?
只能去求助老师了。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9月16日
老师肯借钱给我。拿到钱后,我马上去找赵大刚,但却没想到老师跟在我身后。
老师发现了这件事,并且报警了。
怎么办?我知道,赵大刚一定不会放过我,说不定他会把我打死!
不行,我必须得做好准备,我不能让他杀死,我不能就这么死掉。
9月17日
我在校外买了一把菜刀,放在枕头底下。
只能这样了。也许,这样可以吓到他们。
9月20日
妈的!赵大刚这个畜生!
他妈的!我要杀了他!
派出所只把他关了三天,最后却因为这只是学生之间的纠纷,把他放了。
叫他爸好好管教他。哼,他爸要是能管得住他,怎么会把他这种杂碎留在学校里。
今天,他又回学校了,带了一大帮子人,要来找我算账。
那时,我还在寝室里睡觉,可是,这杂碎竟然带着人,把我从床上拖下来。
用脚狠狠地踩我的头...。
操,这些天杀的杂碎!
他们使劲地揍我,使劲地打我、想尽办法地折磨我。
最后,他们竟然用牙刷捅我的屁眼!
这些狗日的!
这还不算完,他们竟然要我一个一个地舔他们的下体!添完过后,他们还要继续虐待我,让我用舌头舔马桶!这些杂碎,妈的,这些狗日的不是人!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我要他们每个人都付出代价!
9月21日
今天,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屈辱,都将在今天完结。
爸,对不起,妈,对不起。我没有当好你们的儿子。
我给你们丢脸了。
要是我被判了死刑,希望来生可以报答你们。
我拿起了枕头下的菜刀,我好怕,好怕。可是,我好恨他们,他们不是人,他们是畜生!他们凭什么这样羞辱我?他们所做的,是一个人能做得出来的吗?
这群畜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他们犯下的罪孽!
我拿着刀,一刀一刀地砍下去,最开始是赵大刚,我对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刀,好解恨!那个时候,我的手都在发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兴奋,就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似的。这小子死得很快,我朝着他的脖子就是一阵猛砍。他醒了,他的血流到满床都是,瞪着眼,看着我。呵呵,就像他打我、玩弄我的时候一样的眼神。你不是要我等着吗?你不是要打我吗?来啊!来啊!你再来啊!
他死得很快,我砍他的时候,每一刀都尽量砍在脖子上。寝室里还有几个是他的同伙,打我的时候,他们也丝毫没有留情,我要让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
我拿着刀一阵地乱砍。其中有一个还想反抗,哼,你们以为我真的那么好欺负?我对着他脖子就是一刀。我知道,如果他们合起伙来,我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必须先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处理掉!所以,我砍出的每一刀都直指要害,刀刀见血,刀刀下肉。必须要让他们最快死掉。索性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每个人都在睡午觉,没有防备。所以,只要我速度够快,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血染了寝室,可我觉得,是那么的美。
好像夕阳,火红火红的。
9月22日
爸、妈,我在看守所里,过得很好,每天还有时间写日记。
只是有时候会做噩梦,梦见他们来索命。
我知道,我一定会被判刑。我得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
可是,造成这一切的到底是谁?
我别无可选。我不想杀人,可是,是谁把我逼上了今天这一步?
9.
我关上了那本笔记本,小文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听说小文会被判刑,也许是十年,也有可能是二十年,我不知道。
总之,他的一生,或许已经被毁了。而那些死去的受害者,更是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
如果让时间倒退,惨剧还会发生吗?
前两天看到一则新闻,说是有两个留美学生因为在美国虐待同学,将被害人扒光衣服、用烟头烫她的身体、用打火机点燃她的头发,那两个虐待同学的学生最后被美国法庭判决终身监禁。
如果赵大刚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这样的事还会发生吗?
悲剧本可以避免,可是,它还是发生了。
应该怪谁?
作为老师,我难道就没有责任吗?为什么在一开始发现小文身上的伤痕的时候,我没有及时制止赵大刚对小文的虐待?
为什么小文的父亲就没有关心一下孩子在学校的生活?他怎么就没有感觉到小文心理的变化?难道除了成绩之外,小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为什么当我将赵大刚收保护费的行为告诉学校,他却还是很快就被放出来?
在今天的社会,到底还有多少孩子承受着这样的暴力行为?
而以后,还会有多少个小文?
我不知道。
我无法找到答案。
窗外,是血一样红的夕阳。
第一稿2015.12.19(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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