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7
近日断断续续地读《白先勇细说红楼梦》,想到李纨和宝钗两个女子,不禁唏嘘。"兰桂齐芳"的荣耀,背后是独自教子的辛酸。"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宝姐姐,带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锁,守着"金玉良缘"的虚妄。在宝玉出家之后,贾府乱作一团,宝姐姐纵是哭得伤心仍不失端庄。一把金锁,锁不住青春的流逝,锁住的是身居其位的不得已。倘若说曹雪芹笔下都是端庄的大家闺秀,背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在张爱玲笔下,有一位曹姑娘一生带着"黄金的枷锁",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
七巧
读这篇小说时候,有种读红楼梦的熟悉之感。作者描写人物的穿着,神态,动作,言语颇有曹公风范。而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小说中无处不在的月。月是中国古代文学中传统的意象,常有凄清、幽暗之感,往往兴起时光流逝、人世无常、造化弄人之意。月更是这文中女性命运的见证者,月无言。小说开篇以三十年前的有月亮的晚上,用"泪珠、陈旧""凄凉"等字眼,营造了整个故事的感情基调,预示着这将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笔锋一转,月光聚焦到姜公馆,如一场大戏即将上演,缓缓拉开了帷幕。月亮像是一个倾听者,从丫鬟下人们的言谈中,交代了主人公的身世和姜公馆入不敷出的状况。曹七巧,开麻油店家的女儿,抛头露面站柜台,嫁给姜家残废二少做姨奶奶。被丫鬟们嘲笑口无遮拦,毫无见识。旧式宅院的家长里短,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曹七巧出场了。这一段描写甚是精彩,言语之间,个性尽出。张口就是埋怨,与妯娌、小姑子之间针锋相对,讨不尽的人嫌,与小叔子姜家三少之间的暧昧。
曾经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生动丰满的姑娘,在与市井人民的调笑中倔强的生长着。或许会嫁给一个小商小贩,生几个孩子,柴米油盐,热热闹闹的生活。而她被兄长卖给骨痨二少爷,进入姜家大院,为了金子使尽浑身解数,终究孤儿寡母还是被欺负了。多年媳妇熬成婆,她熬死了瘫痪丈夫,熬死了婆婆,熬来了家财,也熬死了情爱之心。花一般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当初她为什么嫁到姜家来?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要遇见季泽,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泽相爱。当季泽向她示好时,她首先反应的是来图她的钱的,她卖掉她的一生换来的几个钱。儿子对于七巧,是精神寄托,是所属品。七巧教育女儿,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只有握在手里的钱才是真。七巧的一生都是悲剧,死时瘦骨嶙峋,被金钱的枷锁吞食了血肉。
长安无安
七巧一颗火热的心就在岁月的煎熬中冷却下来,自身的不幸就更见不得别人之幸。她嫉妒女儿,宁可将其一辈子养在家中,一家人聚在一起抽大烟。长安因着七巧的缘故,不得已要从学校退学,无处诉说的心事只有通过呜呜咽咽的口琴声表达。月亮破云而出,淡淡的微光却照不亮姑娘的心。"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长安就像这模糊的缺月,她的人生也是残缺的,她的人格更是畸形的。好不容易说了门亲事,却被七巧搅黄了。从此,长安再不想着嫁人,就在家中抽大烟。活脱脱成了另一个七巧。
芝寿不寿
月像是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七巧怂恿儿子长白说媳妇儿的坏话。见证着又一个苦命人——芝寿的诞生,这样的生活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压迫的人无法呼吸。丈夫与婆婆彻夜抽大烟,媳妇芝寿独守空房,这世界疯了,难以为活。一轮满月,一地清辉。而在芝寿看来,是一片死寂,这反常的明月越发的渗人。她活着却像死了一样,冰冷,如这月光,不带一点温度。她的生命也走向了终结。
七巧命运悲惨,她却又是女儿和儿子不幸的缔造者。她虽死了,而这不幸还在继续,长安活脱脱是另一个七巧,长安若有孩子又是一个七巧。月亮周而复始的升起,落下,就像是这故事,永没有完。小说以月亮开始,又以月亮结尾,首尾呼应,更显得故事的一贯性与人物的宿命感。
月光的见证
在《金锁记》中,月营造了一种特定的环境氛围,塑造了低沉哀伤的感情基调,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预示着人物的命运。从上弦月到满月,从月升到月落,是一种时间的流逝,也是锁中人的生命力的流逝。月光仿佛是一个忠实的记录者,为我们重现了那旧时光里的故事。她默默的看着,听着,角色不断变换,故事不断上演。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我们虽未见当年的故事,却要以此为诫,金钱的枷锁或许就在你我的脖子上。有人背负这黄金枷锁而不自知,被其榨干了血肉,掏空了灵魂。眼见得他繁华似锦,到头来一枕黄粱梦成空。得失寸心知,莫贪图蝇头微利,空负了年华大好。
世人都晓神仙,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