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段模糊又简短的视频。可是如果我告诉你，视频中行走的其实是个盲人呢？他第一次在不借助任何帮助的情况下便毫无困难地穿越障碍物，从走廊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并且事后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刻意避开障碍，而是走的直线。
这并非什么漫威英雄才有的超能力，而是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盲视”。
有些失明的人找到了替代双眼的“第二视力”。这种诡异的潜意识知觉使我们得以一窥人类大脑深处的秘密。
当丹尼尔第一次走进伦敦的国家医院时，眼科医师迈克尔·桑德斯还不知道，他对于人类意识的看法将会永久性地改变。
丹尼尔自述了半瞎的症状。他的双眼本身是健康的，然而一次治疗头疼的脑部手术似乎摧毁了他大脑中掌管视觉的区域，导致他几乎看不到鼻子左边的任何东西。这就像从窗口向外望去，世界的一半被窗帘遮住一样。
然而，在桑德斯对丹尼尔的检查中，桑德斯注意到了非常奇怪的现象：丹尼尔可以伸手握住桑德斯的手，即使桑德斯的手处于丹尼尔的视觉盲点范围内。丹尼尔似乎有种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第二视力”在引导他的行为。
好奇之下，桑德斯将丹尼尔转诊给心理学家伊丽莎白·沃林顿和劳伦斯·维斯克兰茨，二者用一系列巧妙的试验证明了桑德斯的预感。他们在丹尼尔的视觉盲点前放置了一块屏幕，让他指出屏幕上圆圈出现的不同位置。尽管丹尼尔坚持说他什么也看不见，维斯克兰茨还是劝他“猜猜看”。令人惊讶的是，丹尼尔几乎每次都能猜对。维斯克兰茨和沃林顿又让他猜屏幕上的线条是水平还是垂直的。丹尼尔再次坚称他眼前一片漆黑，可准确率却能达到8成左右，远远大于凭空猜测的结果。
显然，尽管丹尼尔一只眼失明，其余健康的部分还在观察着世界，并将信息传递到他的无意识中，引导了他的行为。维斯克兰茨在1974年发表的论文中创造了“盲视”这一术语来描述这种断裂的意识状态。“当然，有人对此表示怀疑，但这一结论还是站住了脚并成为了一种公认的现象。”今天，维斯克兰茨这样说道。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间，盲视解释了人类头脑相关的一些根本性问题。
我们有多少决定产生于清醒的意识？如果我们的行动并不需要意识来指导，意识存在的目的又是为何？如果我们可以像僵尸一样无需意识而行动，人类又缘何会演化出如此丰富的内心世界？“这些案例打开了通往大脑中不为人知部分的窗户，”荷兰蒂尔堡大学的马可·塔米埃托说道。“使人们得以一瞥平时难以观察到的大脑活动。”
解开思维之谜
意识深深根植于我们的一举一动中，以至于以往的科学家们认为意识是无法被研究的。不抽丝剥茧，又怎能从思维中理出感知世界的那根意识之线呢？
丹尼尔（化名，在文献中一直用缩写DB来代替）为我们提供了最初的一些线索。“我们想要尽可能接近意识来观察它，而且不带意识最独特的特性，即主观体验。”卡迪夫大学的克里斯多弗·艾伦说道。“盲视赋予人的就是这样一种能力。当事人依然在接收信息，但他们没有接收的意识。”
最初的任务之一就是测试盲视患者在没有有意识的视觉下究竟能做些什么——而结果相当惊人。事实证明他们可以感知到情绪：面对着一张人脸照片，他们可以辨别出对方的情绪是高兴还是难过，气愤还是惊讶，他们甚至能够无意识地模仿对方的表情。“尽管他们声称并不能刻意看见任何东西，我们还是可以从态度中看到区别，他们的表情会和照片中人的表情同步。”曾与维斯克兰茨密切合作过的塔米埃托说道。
除了模仿表情，当照片中是一张惊恐的脸时，盲视者还会表现出心理压力的迹象。“未来我们计划培养他们对身体反应加以留意，”塔米埃托说。这或许能有利于注意到他们，比如说，是否有危险。“他们可以用身体变化来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2008年，塔米埃托和维斯克兰茨的团队对一位盲视患者进行了有史以来最艰苦的一次测试（实验真实视频见文章开头）。与丹尼尔不同，这位患者全部视野都是失明的，平时要借助导盲棍才能走路。项目团队拿走了他的导盲棍，在没有告知患者的情况下在走廊上布满了可能绊倒他的家具，要求他从走廊一头走到另一头。“他说自己看不见，可是我们发现从第一次尝试开始他就走得很顺畅。”塔米埃托说道。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盲视患者不仅声称他看不见任何东西，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有避开障碍物。他坚持认为自己是一条直线走到头的。据项目牵头人比亚特丽斯·德·盖尔德说，这位患者“自己都无法解释甚至描述他自己的行为”。
只有极个别的时候，这些盲视患者才能意识到他们看到了什么。例如，一位患者可以分辨出速度快、对比度高的电影中的动作。他将其形容为如同“在漆黑一片的背景中移动的黑影”——一种无法解释的“认知感”。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形容看到的内容为何，意味着他这种体验与我们口中的视觉几乎全无关联。“对于这些报告是否真实地反应了视觉体验，存在着很多争议。”专家肯特里奇说道。
可逆性失明
这些研究所涉及的问题中，最迫切的问题是：为什么？是什么让意识和无意识产生了如此鲜明的分离？引人注目的是，所有盲视患者的脑后部叫作V1的区域都受到过损伤，证明通常是这一区域将影像流投射进我们的意识中。
为了验证这一观点，科学家用一种无创脑刺激来干扰大脑中的不同区域，试图在健康的实验者身上唤起可逆性盲视效果。抱着好奇心，我最近在卡迪夫大学艾伦的实验室中参加了一次这样的实验。
这种技术名为“经颅磁刺激”，采用强磁场来干扰颅骨下方的神经活动。“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不需要对实验对象进行开颅手术就能产生和盲视患者一样的行为特征。”艾伦在实验前这样告诉我。
实验开始时，艾伦将一块磁铁放置在我的颅骨后V1区域的正上方。接下来，他开始一阵阵加强磁场。起先，我只能感到轻微的拍击感（磁场在皮肤上造成的效果）。然而后来我真的注意到了在视野中央出现的一闪即逝的黑色线条，有点像老式电视机刚刚被关上时的景象。不过这种景象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尽管内心有些震惊，我很快便适应了这种感觉。
当艾伦将磁场调整到合适的强度，我在电脑屏幕前坐下来，他开始飞快地给我展示一些箭头的图片：我的任务就是指出这些箭头是朝左还是朝右。这些图片有时是与经颅磁刺激同步出现，引起短暂的失明——正如丹尼尔在最初的实验中感受的一样，我通常什么也看不见，以为自己纯粹在瞎懵。结束后，艾伦却告诉我，我的回答正确率远远高于只靠猜测得到的正确率，说明经颅磁刺激成功地在我身上引发了盲视。通过这样的研究，艾伦找到了初步的证据，证明视觉信息经由大脑中央深处的外侧膝状体汇集，无意识地在情绪和运动相关的区域被进行了处理。
或许研究者们会了解大脑是如何创造出视觉意识本身的，同时证明为什么V1如此重要。有一种观点认为，意识依赖于大脑中各区域的相互交流——也许V1正是这样的一个编排中转站。
将这一经验拆解开或许也能进一步揭示出无意识思维力量的蛛丝马迹。为了便于理解，你可以想象你是一出木偶戏的一部分。你被蒙上双眼，四肢被隐形的线牵着。时不时地，隐形的木偶师会拽拽这里，扯扯那里，指引你跳出一段复杂的舞蹈。对观众来说，你的动作似乎完全由自己所掌控，可事实上你对你所做的事一无所知。
这场木偶戏和盲视者绕开障碍物行走是一个道理——木偶师就是大脑的无意识。“这说明意识并不是全部，”塔米埃托说道。“我们总是相信我们决定了什么，但大脑早在此之前以各种方式为我们做出了决定，很多情况下往往都是如此。”
威斯敏斯特大学的胡阿·希尔凡托表示了赞同：“意识只是对所有输入信息的汇总，而事实上，潜意识指导行为说明对信息的精细加工是在我们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进行的。”有些哲学家甚至觉得我们比僵尸强不到哪去，只是靠着无意识冲动在行动。
这使得人们开始质疑我们长久以来对意识的本质和目的的论断。毕竟，没有方法可以确认其他动物也像我们一样有如此丰富的内在，因此这一切的出现必定是有原因的。之前，心理学家曾提出人类的视觉中有一种“关注焦点”，当其停留在某件物体上时，这件物体便跃入我们的意识。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更高的意识帮我们强调了场景中最重要的部分，使我们有机会做出回应。
但是，杜伦大学的罗伯特·肯特里奇有证据显示连这也可能是错的。他的观点来自于基本视觉测试中与一位盲视者的谈话。当时他在患者视觉盲点的不同区域放出图像。实验对象说如果被告知图像出现在盲点的哪个地方，他会表现得更好。“这真的很奇怪，”肯特里奇说。既然他不知道盲点里有什么，就不该能在那里集中注意力。“这就像他在试着围绕着后脑指挥方向——他应该做不到的。”他说。
尽管如此，他还是乐于配合实验对象，并为此设计了另一个实验。在这个实验中，他告知实验对象图像会出现在哪里。结果很矛盾：尽管实验对象还是无法实际看到任何东西，他的潜意识辨别力会变得更为迅速。换言之，实验对象真的在“集中注意力”——尽管他都不知道关注的是什么。
鉴于此，肯特里奇认为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关于意识与注意力的看法。他怀疑意识也许和增强记忆力有关，其功能是将不同的信息整合成一幅便于记忆的连贯图画，而不是作为增强接收信息的焦点。“就是将发生的一切编码打包。”他说道。
这些也许只是最终解开人类意识之谜的一些小线索。遗憾的是，丹尼尔将无法继续参加未来的实验了。“去年十一月，他去世了。但他积极参与了很多年的实验。”维斯克兰茨告诉我。虽然已没入黑暗中，丹尼尔还是为后人指明了道路，带我们穿越了与人脑相关的几个最大的谜团。
编译：未来论坛 商白 来源：BBC Future作者：David Rob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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