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住院第二十六天】
早上带孩子做核酸接到医院电话,没法接,扣了一会回过去。还是这位女医生告诉我老爸腹泻量很少,今天也不多,要不带着益生菌回家吃吧。
好。我一口答应下来。
那就明天出院?
好。板上钉钉了。
我有这个底气主要是因为老爸能正常小便了,回家最大的障碍已经解决了,剩下就是静养了。
晚上回老房子给老爸拿了被子,准备明天到了急诊科打转运车,请人把老爸运到家,上六楼。
我和老妈说,明天老爸出院,那是大喜之事,应该去湛山寺上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这二十五天的记录,让我和父母走得更近了。
这句话说出来可能有点奇怪。
我当兵后一直和父母分居两地,长达十几年。
父母退休后才来到我的城市,而老爸则是病后才来长住的。大概是2019年吧,疫情之前。
然后就是长达三年的疫情,老爸病情每况愈下。从能走路能交流,到不能走路不能交流,到现在突然进了ICU。
我很少和朋友提起父亲的病,是因为从我内心并不接受他生病了,而且病的这么重。
老妈曾说过,我和老爸很像。尤其脾气像,也是我最不想像的地方。
老爸年轻的时候有才气,能说会道,文笔字体俱佳,曾在下乡的兵团干一把手。
可惜回城市后去了机关单位车队,成了一位司机,并一直没有提起来。这样的结果受性格所赐,也不能怪罪别人。
退休前老爸连车也不开了,值班调度。每天穿个大工作服,右手举一根烟,在单位的大院里晃荡。
生活中老爸有洁癖,不论去哪都利利索索的,而且爱开玩笑,是我老妈口中“幽默的人”。
可惜刚退休就脑梗,然后幽默不见了,多了很多脾气。
近十年吧,老爸都不算自在,主要是行动不自如,限制了他一些选择。
19年来我这边过冬,没想到就没再回去了。
他在我心中是一家之主,一言堂主人,所以我不能接受他变得脆弱不堪,连最起码的自理都不会。
不接受的直接选择就是躲远点。
虽然我每周都回去看他,却极少交流。事实是,也没法交流。他最常见的反馈就是笑笑,而且笑的时候嘴咧向一侧,眼睛一个大一个小,看了还是接受不了。
大多数时候他白天都坐在电视机那里,只是坐着,打瞌睡,或者听到声音望望。
住院前一天我回去看他,他举起手停在半空中不知在做什么。
老妈帮他摸了摸脸颊说,是不是哪里痒痒?够不到是吧?
我才知道他连挠痒痒也不得劲儿了。
整个机体功能都在退化,我们目睹他衰老,却无能为力。
这次他生病,忽然把所有的现实推到我面前,就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浇个透心凉,醒了,心里很痛很痛。
我曾想过如果他不能出院,我见他最后一面就是ICU门口的一别。
想到这些我几夜睡不好觉。想起小时候他装修房子,穿着脏衣服问我,觉得他丢人么?我说不丢人。他哈哈大笑,是真心话么!其实不是真心话,觉得丢人。
这件事总让我惭愧,原来那么小我就学会了圆滑。
当兵后很少和父亲交流,也源于他的霸道,当然不是对我,是对老妈。
现在他不霸道了,我倒觉得他不想我爸了。他只是某个垂暮的老人,和我有点关系,但关系不大。
直到他住院,我满医院忙活,才发现他是我爸,那个吃咸鸭蛋,蛋黄永远留给我的老爸。
今天在家里阅读止庵的《惜别》,看到止庵提到“在死”状态。明知道已经在倒计时,还要苦苦挣扎和等待着。
止庵觉得自己有愧,是他不肯接收母亲重病的事实,直到母亲昏迷前,也没有勇气坐在她的床榻前了了自己的生活和嘱托。反而是经常找借口晚回家,回去后在隔壁房间,有一种对痛苦无可奈何的恐惧和绝望。
他说如果重来,也许也做不到该做的那些事。我何尝不是。
看止庵的书,尤其是现在看他的书也是缘分。让我从止庵母亲的日记中读到身体不能动弹后,对生的眷恋和对死的妥协。
我想如果老爸还能交流,也许也想说这些话吧。他曾是那么要强的人呢。
今天说了好多,其实还有更多的话。
我读止庵母亲的文字,发现了记录的重要性。不单是给自己留下了痕迹,更多是给后人留下了可追溯的痕迹。
虽然这痕迹仅对极少的人有用,但起码留下了。是为心灵慰籍。
看来我的日记要写很久了。
——我不再担心剖析自己泄露隐私,这普通的内容并没什么可窃取的。当然也很难得到共情。
我的文字留给自己,和希望了解我的人们。从现在开始,慢慢记下去。
头上的大包又大了,去理发店准备减一个流海,老公直接建议我烫个头。好吧,搭进去三个小时。
流海有了,我倒不自在了,觉得不利索,还挺热的。
但终究是这样了,学着慢慢接收。
回家老妈说弯太少,涵老大说显年轻,润老二则使劲使劲儿亲我的脸颊。即便我烫到一半,满头卷的妈妈桑,他也说我好看。这是来自儿子的无条件的爱。
我没有以前烫头发的忐忑,觉得该什么样就什么样,想也没用。
这把年纪,已经不会对某一次的选择太瞻前顾后了。多少心里会轻松许多。
发现越来越怀念老店。老理发店,老早餐厅,老街老巷老房子,老家具老茶壶。
和自己喜欢的一切呆在一起,欲望直线下降,满足感爆棚。或者说,大家都在就好,大家都在,说明我还看得到、听得到、摸得到,我也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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