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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的前一天,微风细雨,我出门得早,有些凉意。路过文风桥,我远远看见河坎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熟悉又陌生。兴许是我眼疾未愈,看不清楚吧。
我盯着人影,走近了。他是一个老人,坐在长椅的一端,双脚并拢,膝盖上放着一把长长的伞,双手紧握着长伞。侧脸清瘦苍白,面朝河面,安静得很。我认得,他是我叫了22年的父亲,如今只能借女儿之名,叫他一声“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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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听到我的声音,回头望我,眼里有光,笑容僵在嘴角,不知道该收起还是放下。我在长椅空着的一端坐下,紧挨着他。我看到他的手苍白纤瘦,如干得发白的枯枝。这哪里还有几十年在田间地头翻泥种植的痕迹,难道当人老了,生命就那么残酷地一点点剥离的吗?我心里有些哽咽,但没有出声。
他望着我,嘴唇嗫嚅着欲说又止,我故意坦然地笑着,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问道:“怎么这样瘦了?身体还好吧。”他回答说:“没得啥子病,还不得死,就是吃得少了。”我笑了,心想:你以为你还是那个能扛得动锄头,挑得动担子,一顿吃三碗干饭,声音如洪钟,名声响彻全县田间地头的农技师?70岁得行,80岁如此,如今你已经90多岁了啊。我却只能张口说:“你动得少了,消耗自然就少,身体没啥病就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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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握他的手,冰凉到彻骨。看他的眼睛,深陷得紧。一身熟悉的服装,猛然变得大了很多,整个身体显得很空。一阵风吹来,我心里是冷的。
他是我进入这个家之前第一个见到的人呢。记得偶然的机会也算是一种相亲。他儿子不在,于是见了他。他体矮却不单薄,年老却不佝偻。须眉全白了,眼睛明亮,笑容格外慈祥,手里拿着一本书,中山装的上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他就那么笑呵呵地望着我、我父亲和妹妹,兴许只是高兴,他根本没有听我父亲在怎么介绍家庭情况。直到离开之前,媒人叫我留下姓名和地址,我伸手向他要笔,他却和我握手。我伸了三次手,他就和我握了三次手,最后还是我直接取了他口袋的笔,在他的烟盒上,为我们后来20多年的缘分写下了序曲。离开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么慈眉善目的父亲,一定有一个博学善良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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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看他总觉得在看我自己那已经离去却永远慈爱的爷爷。我甚至很长时间都觉得,因为有了他,我又有了疼爱我的爷爷。我给他添饭夹菜,为他整衣正冠,随他开荒种菜,也像待爷爷那样毫无公媳的忌讳。他是老大学生,一个迂腐的知识分子,却是唯一的一个坚守在医院,全程跟着我、感受着我产痛的人。所以无论在这个家里经历了多少冷漠,他都将温暖我一辈子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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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一个比他年轻近20岁的结发妻子,有四个独立孝顺的儿女,四个健康成年的孙娃子。他用宠溺融化了夫妻的争执,用勤劳垒筑了儿女的前程,用宽容化解了邻居的纠纷,用豁达吞咽了生活的折腾,用平静细数着生命的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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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们寒暄几句,竟然只能静静坐着,默然以对。因清理河道而干枯的河床,显得那么真实而踏实。因婚姻解除而疏离的父女,显得那么简单而温情。
我要上班赶时间,不得不离开了。我们没有寒暄客套地告别,只是笑意相望,眼里都有光。
我怕他会看着我的背影,执拗着没有回头,却心生怜惜:明日霜降,秋天走了,谁陪您度过冬天?
——素心如简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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