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景十
姥姥用大大的声量说“给你买的花衬裤，昂，小孩。”她身后的姥爷晚一步微微的转过头，打着嗝，用无辜的眼神看了看姥姥的方向，然后又默默的回过头。
那时候，我觉得全世界的温暖也不过如此。
乌牧场的天还是那么蓝，距离姥爷离开已经过去整整五个月。但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似乎还有姥爷的影子，房前的窗外，院子的墙边，门口的树下……
现在是2016年2月7日，2015年的除夕夜，姥姥家的房子很大，穿过三间大屋子，在最西边的是一个小仓房，曾经这里是镇上唯一的小杂货铺，门上还有不知谁小时候贴上的“粘贴”，是泡泡糖里夹带的那种贴纸，只是时间太久，上面的黑色灰尘已经擦拭不掉了。我拉开门，“嘎吱”很悦耳的声音，屋子里很脏乱，堆积了许多过去的物件，都是姥姥不舍得扔掉的，穿过这一堆老物件们，角落里横放着一个旧箱子，箱子虽旧却十分干净，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旧箱子之所以干净都是因为端坐在箱子上的那尊观音像。我虽不知这尊观音像的来历，但每一次回到姥姥家都会来拜一拜她，给她上几炷香，得闲的时候还会为她擦一擦身，我自身本是无神论者，可唯独这尊菩萨我是信的，她嘴角的那抹微笑，似是可以容下万物。我点上三根香，效仿古装电视剧中人们上香的过程，闭上眼，连鞠三躬，许愿，“菩萨请你保佑姥爷在天一另方一切安好，菩萨请你保佑姥姥可以少费心劳神，硬朗健康，菩萨...我真的，很想念姥爷......"睁开眼，菩萨依旧在笑。
不知伤感了多久，回过神，天色似乎比刚刚略亮了一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仓房门口，不知为何觉得周围有些不对，仓房的门干净了很多，这门外的电视柜不见了变成了很眼熟的一个大衣柜，本来的大理石地板变成了凸凹不平的土砖地，最重要的是，我竟然，变矮了！明明我与仓房门齐高，一眨眼竟只有它的一半高，好像比一半还要矮！难道我穿越了？我掐了掐自己，似乎有些痛，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只想哭，人家穿越都穿越几百年，遇见四爷八爷的，从此解决下半生幸福，我这穿越穿的太少了吧，难道我运气不佳，时光机走到一半坏掉了，只穿越了十几年？低头看看，我手里竟然拿着比吧卜泡泡糖的贴纸，我现在很是愤怒，委屈，所以，我哭了。但是哭就哭吧，怎么还有声儿呢！
“小景，小景啊，怎么哭了，啊？来来找姥姥。”我回过头，姥姥温柔慈祥的脸正关切地望着我，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那时候她头上的白发还没有现在这般密集，脸上的皱纹也不怎么深壑。那时候的姥姥只有六十几岁，听妈妈说是姥爷私自做主，抱着我坐了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回到了乌牧场，可这些我都不记得了。这时候姥爷在姥姥身后出现，向我走过来，我很惊讶，用尽全身的力气，踉跄地向他跑了过去，抱住他的腿，哭着说“我好想你姥爷，我想不用拐杖的你，我想还可以和我讲故事的你，我想能给我抓小鸟的你......”但是我说不出这些话，我只能含糊的一直念着 “姥爷姥爷姥爷...”我记得我妈妈说过，我比别人家孩子说话晚。姥爷把我抱起来，放在怀里，对姥姥说 “我来看她，你去做饭吧。”姥爷把我抱进小仓房，不，是小杂货铺。“小景乖，你看看想要玩什么，姥爷拿给你好不好，咱不哭了昂。”我环顾一圈，这里和记忆中一样，不怎么干净的杂货柜子，摆放随意的小商品，地方虽小却什么都有，工具钉钳，茶油酱醋，零食糖果......回过头还有好几条做工粗糙的青色丝巾挂在衣架上。我笑了，我笑得很幸福。这里才是我长大的地方，墙角的大衣柜，东屋的火炕，门外的抽水井，院子旁的兔子窝，都是记忆里的样子。
姥爷看着我不哭了，把我放了下来，我走到仓房门边，把手里的贴纸贴在了我能够得到的最高的位置上。“等咱们小景能够得到这门顶，小景就长大了，不知道我能不能见到小景长那么高呢，哎。”姥爷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知道，姥爷是长寿的。
我正摆弄着我的小玩具，就听见外面‘乒！乓!’的响，姥姥边念叨着边走出去看，“老头子！你又折腾啥呢？”我屁巅地跟着姥姥出去看，姥爷在院子墙边闷声敲打着一根白色的粗粗的铁丝，正努力地把它折成一个车座的形状，还折出了花纹的样子，很精致，我高兴极了，手舞足蹈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姥爷已经满头大汗自己却毫不在意，还问我喜欢不喜欢，还说等做好了以后骑自行车到哪都可以带着小景了。我笑着点头，心却酸了。之后的日子，姥爷用他亲手做的花边车座托着我，满镇子的转。
我到现在还记得姥爷爱看西游记，他总是给我讲取经的故事，“小景啊，你知道吗？西游记里，最厉害的人可不是孙悟空啊！你知道是谁吗？”以前这么说的时候，我都不相信，也不屑一顾，可现在，我会问为什么。然后他会和我讲“这虽是七十二变，却是地煞七十二变，而猪八戒呢，他可是天罡......"
姥爷没有什么爱好，唯一喜欢的就是小动物，平日里就喜欢养养动物，狗啊，鸡啊，鹅啊，兔子啊，什么都养，还特喜欢和各种小动物聊天，就说现在吧，姥爷正抱着他心爱的大公鸡在水井边聊天呢！无论姥姥怎么损他，他还是改不掉这一特殊癖好，说来也奇怪，这公鸡平时桀骜不驯，见谁啄谁，战无不胜。唯独对姥爷，很是亲近，就愿意在姥爷怀里听他讲话。这天中午，我内急，姥姥姥爷都在睡觉，而我迫于公鸡的淫威不敢出去，憋来憋去实在憋不住，只好偷偷撒在门口，可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那大公鸡狠狠在我的屁股上啄了一口，武力有限的我只好还是选择哭。
穿越了以后时间过的很快，很快妈妈就来接我回家，很快我就长高了，慢慢的适应了穿越后的生活，走着以前走过的路，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有一天放学回到家，妈妈在接一个电话，是姥爷。
“喂，爸，小景啊...小景说这学期放假不想回去啊，...好好，我问问她，哈哈，她说你家大公鸡咬她，好好，我问问她吧。”
“小景，你姥爷叫你去他家呢。他们都想你了。”
“嗯，好吧。”
乌牧场的天很蓝，山很绿，空气很好，虽然很想念这个地方，却很少来了，汽车停在姥爷家门口，姥姥出来接我，步履蹒跚，似乎比上次我离开时老了些。
“姥姥，我姥爷呢？”
“你姥爷啊，给你做菜呢。”
屋子里的陈设都没怎么变，我放下东西就去厨房找姥爷，一进厨房，我惊呆了，姥爷正在杀鸡，杀的，竟是他引以为傲的那只大公鸡。
“姥爷，你怎么把这只鸡杀了，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它老了，只能杀了吃肉，不是因为它叨你才杀的昂，不是......”
姥爷的眼睛湿润了，用满是污渍的袖口偷偷拭去。
我的眼睛，也湿润了。姥爷喜欢小动物，但他更喜欢小景。
忽然间身体感到一阵抽搐，睁开眼，眼前一边漆黑，摸了摸枕头，已经被泪水浸湿了，起身擦了擦脸，借着月光看了看炕头的方向，空荡荡的。
身边的姥姥似乎也做梦了，一直在念着梦话， “老头子......”。
又一次见到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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