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日本作家,我一直敬而远之。先入为主的偏见总是预期在我脑海中勾勒出读书的场景:或是举手投足间细腻专注,分明是手执刻刀,雕琢一花一叶,却制造出压抑呼吸的谨慎;或者如同溅落毛纸的水,悄无声息殷开,从内心深处泛起挥之不去的阴沉;或是极尽全力营造的精美细节,却在大笑中无缘无故被无情摧毁。在我来说,对压抑惧怕足以抵消掉欣赏美轮美奂的期许。
一篇书评提及《深河》,使用了“一群日本游客,与其说是前往印度恒河游览,不如说是踏上寻求信仰的心路”的字样。没有细想的我欣然接受了未曾听说过远藤周作,寄希望于行文风格不至于影响我把小说读完。
矶边,妻子罹患癌症,不久前刚刚离开人世。矶边念念不忘妻子临终遗言,温柔的妻子坚信转世,除了事无巨细安排后事,在最后一刻叮嘱矶边一定要找到她。恒河是世界上最具有转世寓意的圣地,矶边参加印度旅游团,半信半疑,完成妻子遗愿的诉求在一开始是胜过了对转世的相信。
矶边读到了转世的论文,在家里,睹物思人,在旅店,回忆满满。他把为没有珍惜平凡而美好时光的后悔转化成了对转世的相信,所以才在算命师的蛊惑下,不辞劳苦寻找妻子转世的身影,矶边对满目贫苦忧心忡忡,他可不愿意妻子转世之后遭受困苦。
美津子是故事最多的一个人。出发之前她是医院的义工, 曾经照顾过矶边的妻子,用她最坦诚的话说,自己展现给病人,家属,医生不怕苦,不嫌脏的外在实在是掩盖“永远不会爱上一个人,没有爱的能力”的内在本质。
美津子的生活,玩世不恭,戏弄别人,寻找荒唐快感,与高富帅男友结婚,在别人的不理解中离婚, 用脏累麻痹自己,欺骗世人,遮盖心中冲撞,冲突,她的生活轨迹完全是在物欲掩盖下的慌不择路和杂乱不堪。
大津是美津子众多戏弄对象之一,鬼使神差她对木讷的大津却念念不忘。巴黎蜜月之旅,她去探访在异地神学院就读的大津,恒河之行中,她再次寻找大津。大津应该是信仰的化身。每次提及大津,总会引出大段两人关于信仰的质疑,争论以及大津耐心的解释。
不难看出,美津子是所有人物中最有智慧,最有责任感的一个,她一直在主动探寻自己关于人生的意义,连同那些荒诞的行为也是对信仰和爱的试探和挑衅。小说多次提到美津子的大学时期论文使用的小说《苔蕾丝· 德斯盖鲁》,一路走来,自我探索之路遍布荆棘。
异域的怪俗向来是给小说增色,吸引读者的手法。恒河,是印度的母亲河,更是信仰的载体,作者借用外国游客的眼光,看到了信徒用肮脏的河水漱口,使用混杂着尸体灰烬的河水沐浴的场面。恒河不再是自然界的一条河流,人们寄予了它神的期许,世俗的肮脏和评价完全不能束缚它。作者以印度旅行团串联,展开游客故事,实在是借前往恒河来寓意寻求心中的神之意。
导游特意介绍印度众多女神中的查姆达,象征印度人一切痛苦的女神,不仅没有西方圣母的祥和,快乐,美丽,而且经受病痛,死亡,蛇蝎,饥饿困扰,更让人心碎的是她竭尽全力用干瘪的乳房喂养小孩。
外表的丑陋从来不是界定真善美的标准,内心的美才是一切的源泉。美津子的不堪并没有妨碍她追求心中的善良,被世人遗弃的大津做了常人不能做的善事,冢田放不下自己的罪恶,偏偏加斯顿现身,安慰他在安静中离世。
聪明是普通人趋之若鹜的品质,大津的形象与聪明背道而驰。被美津子戏弄之后痛苦不堪,他认定上帝不会抛弃他。聪明的缺失对大津是一件幸事,他开始追随上帝的旅程,聪明的缺失又让大津在旅程中处处碰壁,他真诚说出上帝在自己心目中的样子,却遭受自诩为正宗教徒的无情排挤,打击,失去了从神学院毕业的机会,流落低贱的印度佛陀栖身,可是肉体的困苦,生活的窘迫,精神的打击并没有摧毁他对上帝的忠诚,反倒让他更坚定地履行自己关于上帝,爱的理解。 他背负着濒死的老人,帮助完成他们一生追求回到恒河的愿望。
世间的事有时必须用荒谬解释,心存真诚的人被排挤在本该最需要有真诚的行列之外,满嘴谎言的人假借僵化的教义,带起假面具,说着让人听上去真诚的话,纯洁的信仰被他们玷污殆尽。
木口是从越战中死里逃生的日本老兵。垂垂暮年,他来到恒河,为的是为昔日战友冢田念诵一段经文,再次帮助冢田卸下他一直背负的从战后至死的重担。冢田在战争中为了救助自己,曾经吃下死亡士兵的人肉,回国后,无法面对士兵的妻儿,日日买醉,导致胃出血,精神崩溃,被沉甸甸的罪恶感折磨至死。好在义工加斯顿讲解了另一个吃人的故事,并且以此做结:地狱也可以找到爱,出于慈悲之心,应该会被原谅。
在恒河边上,木口对美津子说出了秘密,他们认定恒河的宽容在于它可以“拥抱死亡的人默默流淌”, 成千上万的人,无论生前多么困顿,都愿意选择恒河最为最后的归宿,他们信赖恒河,木口告慰冢田灵魂,也与自己深埋在心中不堪回首的过去和解。
《深河》书名是直译,与“圣河”几乎谐音,寓意每个人在人生的河流中,都在奋力寻找心中的信仰-真的,美的,善的,艰难但是必须向前寻找,而且一定可以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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