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家门口出去，就是一条平坦而宽阔的路，在经过不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翻过一座山梁，就可以望向远方，一望无际的苍穹低垂在山峰之上。
有许多次夜里，我被梦里雨滴坠落的声音惊醒，家里院子中央那棵不知道种了多少年的梨树已经挂满了梨，就有雨滴积攒在梨上，等着月光从屋檐一边斜照过来，有风吹起就轻轻滴落，在院子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忘记了是在哪个时间了，我会趴在二楼窗口，看着那些坠在梨下的雨滴，有时在朝阳里，有时在傍晚，有时在月光下。雨滴在离我不远处轻轻摇摆着，但得许久才会落下，有的直接落到地面，有的打在叶子间，翻滚着再艰难地落到地面。
月光朦胧着，在雨滴的另一边洒满远处的山峰。山峰一半明晃晃地在岁月里哗哗响着，一半在黑夜里寂静地沉默着。
在月光与被黑夜掩盖中间，会有灯孤独地亮着。我曾无数次想，是什么人在那里住着，那亮着的灯又想照亮谁的路。
我与他们之间隔着南汀河，南汀河夜以继日，在黑夜里会沉默着发出哗哗的声音。倘若我探出头去，会在朦胧的月光下看到南汀河在大地上浮出几个很平静的弯道，其余的就隐进了峡谷深处。我也曾想过，终有一天我将顺河而行，去很远很远处看看，去到河的尽头海之角。
还小的时候，我在月光下看到了一场雨，从银河里落下来，像是被安排好了一般就在故乡村庄上空飘落，许久之后再向着四面八方飘散开去。更神奇的是，雨停后我在村庄四周的许多树下看到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像是整个银河落进了故乡，像是满天繁星在故乡的屋顶上闪烁着。
那是我离银河最近的一夜，满天繁星闪烁。
有萤火虫飞来落到琉璃瓦上，满屋顶闪烁着。
再后来，那些萤火虫就飞散开去，有的向着远处的山峰飞去，有的向着村庄后面的山间，有的落进屋前的地里，有的久久停留在屋檐上或者是院子里的梨树间。
萤火虫在叶间闪烁着，打亮着整棵梨树，也打亮着我的窗，之后又飞入了我入睡后的梦里。
你听到我唱的歌了么，在没有人的路上，在寂静的林间，在那条出家门口的路上。
你有听见阳光照在路面落叶上的声音了么，断断续续地炸裂开，甚至有树叶经久暴晒从地面上跳起来，在出家门口的路上。
你知道我朝着远方写着书么，里面装着我无处诉说的心事，在夜深人静时爬出来，向着你在的方向，在出家门口的路上。
那段离开故乡的路上，有路两边开着花的山茶树，有悬挂在头顶的夜来香，有落叶纷飞的竹。
一年四季里，我许多次要从这条路上经过，我会看到芦苇荡漾着，有阳光穿透芦苇花，在路面上荡漾成影子，在故乡的墙上烙成岁月。
我曾折了芦苇花，在书里写上：芦苇花开，冬景如画。
而更多的时候，我却站在山茶花树下，久久不愿离去，可惜没有机会，要不然我一定摘一朵送给你。
故乡的山茶花有红白两种，不是很高的树总是开着大朵的花。我有时仰望白色大朵的山茶花，花朵上空就是洁白的云，偶尔风来，白色的花朵晃动着，在云与树叶间晃成了我所有幼小时好奇的光景。
你在回忆或者是回望来路的哪一刻，会有泪水落下来？是遥想故乡那朵开在白云下的花，还是想月光下那个人越来越少的村庄。
有没有那么一刻，你想猛地喝几口酒，然后肆无忌惮地放声哭出来，让大地听到你的呐喊，让岁月给你开一个口子，让孤独给你摇旗呐喊。
你会摊开自己的手掌看吗？像不像故乡的路，横七竖八，有的清晰可见，有的起初很清晰接着慢慢消失不见，有的很细小但通往天边，有的弯弯曲曲跨过一座又一座山。
在弯弯曲曲路的一边，你曾站在那里使劲地喊着，姐姐，姐姐。隔着山，回音在远处的山里，像是岁月被装进了一个很大的洞里。
也有时，又如同是那漫山遍野红色大朵的山茶花。
可能是红色山茶花总是成片开在山梁上或是有些荒芜之地的原因，在我的记忆里，这种红色的花总是没有那么多的美好。尽管花朵上会坠着露珠，会晃动着白云，会漫山遍野地点缀着山岗。但更多的时候，我总觉得它们加速了许多人要离开故乡的想法。
在那些长不出很高树木的荒地里，那种红色的山茶花总是能漫山遍野地长出来，有时站在路上，就可以看到那些漫山遍野的红色。在月光下还没那么明显，如果站在夕阳下，那种漫山遍野的红色就会显得特别壮烈。
你明白站在夕阳下隔着山喊姐姐时没有回音的感受吗？那种壮烈下隐藏着的大概就是那种孤寂。
岁月可以从银河里下一场雨，也就可以在夜里的山岗上洒下来。
你肯站在那里看着一只鸟从山顶俯冲而下消失在山脚吗？
在山与河之间建立起来的村庄，经过无数人反复走过而踏出来的路，在坚硬的土地上通往四面八方。
我有时也会坐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看着夕阳落下暮色渐浓。
眼前的青草在这个季节里刚从地里长出来不久，青涩地在风里摇曳着，有果树在地里长得很高，在青草上方结着青色的果，也在夕阳光里挂着露珠，露珠偶尔落下来砸进青草间。会有风从山脚下或者是村庄那边吹过来，吹动着我已经长得不行的头发，也拂着我的脸庞。
时光就在不远处的山顶慢慢地往下流逝着，先是夕阳打在山顶最高的树尖，接着慢慢落进山腰，再然后就是余晖从山那边的云彩里射向了天空。
往往这个时候，我会站起来，等着暮色掩盖住那束仅剩的光。待暮色掩盖住远方的山，接着有就灯光从暮色中亮起来，再然后我就站在了暮色中。在山谷与山谷之间流经岁月的南汀河还在继续哗哗流着。
有人在暮色里唱着歌，向着远处那片暮色，向着许多盏在山间亮起来的灯。我们都要向着远处，也要等着故乡的花开，等着去年离开的燕子归来，等着十一月到来，等着来年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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