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婆七十多岁了,她至今耿耿于怀的事,是她的三个继子女中,两个大的,从不肯叫她一声妈。
听老公说,家婆和家公结婚时,都是二婚。家婆与前夫因感情破裂而离婚,没有孩子。家公的前妻因病去世,留下三个子女,大姐11岁,大哥那时9岁,二姐才5岁。
家公这种条件,一拖三,被介绍的女人大多都看不上,家婆也是。但家婆是农村人,家里穷,大概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过怕了,也穷怕了,当时她极想找个城里有单位的配偶,刚巧,家公当时是县供销社的主任,这职位放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可是很吃香的。
因为此,家婆心动了,不久就嫁过来,做了三个孩子的后妈。
说实在的,后妈这活真不易做。据她说,当时刚进这个家,两个大的还算整洁,但都又黑又瘦,而最小的二姐则全身脏兮兮,大冬天里两条鼻涕流得老长,一下子就把家婆那天生的母性拉了出来,只觉得没妈的孩子真是可怜哟。
之后家婆就开始照顾这几个孩子的生活起居——不说比亲妈还卖力,但起码也算尽职尽责。至于家公,则赚钱养家,在他看来,新娶了老婆,这个家总算重新像个家的样子。
但对于孩子们来说,则是另一种境况。大姐大哥,已陆续来到叛逆的年纪,事事喜欢跟大人对着干。对于后妈加入这个家庭,周身充满了敌视,怎么也亲不起来,更不愿叫妈,只肯叫一声“婶”。
只有二姐,肯甜甜脆脆地叫“妈”,而这一叫,自然遭到哥姐们的反对,责骂。
有一段时间,家里的气压很低,家婆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不讨两个大孩子的欢心。
而家公,本来脾气就暴躁,管教孩子的方法只有一个:不听话就打。任何事,不听就打到听。但偏偏,孩子们倔,尤其是大姐,就算被打得满地打滚,也不肯认错。据他们回忆,单单打她的扁担粗的棍子,就打断了两根。
就这样,这个重组家庭,鸡飞狗跳地过了两年,已快四十的家婆越来越意识到,老了以后,是别指望这几个孩子的,无论怎么样,她得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后半生才有着落。
于是,两年后,他们迎来了家里的第四个孩子,也就是我老公。那时家公已四十出头。
老公的到来,让大哥大姐几乎仇视起他们两母子。因为他不但有妈,还分走了他们的父爱——可能因为是老来得子,家公对小儿子也甚是疼爱。
以后,他还得分这个家的家产。因此,青春期的哥姐们常常欺负老公,不肯承认他是他们的弟弟。
另外,家里多了一个人,要吃饭穿衣学习,都是不小的支出,但家公的收入不增,还渐渐的减少,最后失业。
从80年代末开始,供销社日渐式微,到90年代中期,倒闭了,原址被私人盘下办超市。职工们全部被下岗,而家公,已五十多,只能办了个提前退休,开始每月领一千多的退休金。
但那时,老公刚上初中,老爸的那点退休金只能勉强解决温饱,其余的,连学费也拿不出。为了生计,家里开书店,家婆接些缝纫针线活,再加上二姐16岁时即出来广东的工厂打工,会寄点生活费,一家才勉强度日。
至于大哥大姐,大姐已在二十出头就结了婚,大哥初中没读完即辍学,做小混混,打点零工,能养活自己已然不错。
因为家贫,成绩也上不去,老公读到高二,就不肯再读,出来打工,先后做过酒店门童,搬运工,工厂学徒工等等,是吃了不少苦头。
成家立室后的大哥大姐,慢慢地明白了很多道理,明白为人父母的不易,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跋扈和叛逆,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和后妈客气了很多,但早年的隔阂已根植于心,一声“妈”是无论如何不愿叫,也叫不出口了。
家婆却是一直对此颇有微词,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对他们三个孩子,是像亲妈一样照顾和关怀的的,还帮大哥带了十来年孩子,但得不到他们的认可,总是遭到排斥。
凭心而论,家婆算得上忠厚善良,对任何人都保持了最大的热情和善意。我结婚后,亲眼看到她待继子继女们热情周到,在家就是那个任劳任怨却常被忽视的家庭主妇的形象。
当然,她有自己的私心,对自己的亲儿子更好,说话有时也太过憨直,但她少有心机,跟坏人扯不上边,坏后妈的形象更不着边际。
如今,她也步入古稀之年,很多事已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自7年前,家公病逝后,她就离开河南老家,跟我们来了广州生活,对以前的物和事,有的看淡,有的却像已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一直很执着,比如她对继子女那声“妈”的念想,比如对家乡食味的执着。她一向不习惯广东的饮食,觉得味太淡。平时,我们总会想办法托人从老家寄点特产过来,比如腊肉,熏鱼等。
可以说,人生如食物,只有酸甜苦辣皆尝遍,才能知道各自的好。
但愿有一天,大哥大姐能悟透,放下心结,而家婆,则能放下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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