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新家后,那个蜗居过一个童年的老院子,就如同剥落下来的墙灰一般,积留在了角落。随同灰尘一同遗留下来的,还有我的奶奶,一位,七十八的老妇人。
搬家之后,老院子就不常去了,新家虽然空空阔阔,但也亮亮堂堂,不像几十年的老院子,哪里都昏昏暗暗,被废旧的老物什塞得满满当当。新屋是新的,是新生的生命,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新生的欣喜。老院子像是垂暮之人,苟延残喘,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岁月慢慢腐蚀殆尽。
我们在老院子搬离以后,就常常不去了。却常常在去其它地方的时候,匆匆地路过她。每次路过她时,她都是沉默的,死寂的,像是一个空荡的躯壳,残存的躯架。时间的河流在我们搬离那里之后,仿佛就静止了,不再流淌经过,也不再对那里的生命进行润泽。
二月中旬,寒假尚未完结,但南方的天气已经逐渐暖和起来了。早饭罢了,我便无所事事的在新屋的堂前晒太阳,直到身上热的开始发痒,我才作罢。肢体的动作依旧迟钝,找不到想干的事。一阵冥想,突然想起前几天看到了路边有野桃花已经满了枝头,那老院子里的桃花也该开了。
看桃花去!
老院子和新家隔的很近,才百来步的路,平时不爱走,今天就这春光正好,我要赴一场桃花之约,看看那陪伴童年的老友是不是还有着当年的默契。身体在阳光的召唤下,从冬季的沉睡中苏醒过来,步伐也随之轻快。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二月份的大地,已经穿上了翠绿的衣裳。偶尔也有几簇不知名的小黄花不经意就在草丛里露出自己的身影,一个个如同坠落人间的小太阳,金灿灿的,夺走我眼球。我真是“春风得意步履疾,一眼看尽路边花”,顺着坡一下,老院子就到了。
一进院子,身上的暖意瞬间就冷却掉了,四周突如其来的寒意让我不禁缩了缩脖子。我抬头天,太阳还在正空挂着,云也在天边轻轻的漂泊着,阳光毫无遮挡的倾洒下来,风也十分的温柔。但春天的步伐却在这里止步了。
是哪里出了问题,我问自己,可我得不出答案。于是,我想问问奶奶,可是,屋里是冷的,门也是紧闭的,还挂旧锁。奶奶不在家,没人回答我,我只能自己找答案。我返回到院子里,决定沿着墙角一一走过,一一问候那些老朋友们。
石榴树比我高了,枇杷树的主干已经比我腿粗了,不知名的小树也俨然成为了一个纤长挺拔的小伙子了,那一蓬月季但是没怎么变,依旧是大大的一蓬。公杨梅从来不结果,让我生了许多年的气,如今还是不会结果。近了近了,下一个就是桃树,如今她也该是花满头了吧。我一一走过,一一抚摸,已到桃树的面前。可是,为什么我的老朋友,今年你没有来赴我的约呢?冬天已经过去了,你还穿着枯瘠破烂的旧衣。为何不换上绿袄,不簪上红花。你那已经青苔斑驳的旧衣,你多少年没有褪去了?
春风吹不去你的旧衣,于是,为了不伤情,春天便不再踏足这里。这里,是多情人的哀伤地。我这薄情之人,也随之黯然。
若春风是因为伤情而止步于此,那我又是为何迟迟不来探望呢?从无知坠地到探索自然之趣与童年之乐,都曾在这里一一进行的。这里连接着我生命中的最之初,甚至一度最贴近我生命的本质,以至于到现今,汩汩流淌的血液中仍带有初生时的温度。可是为什么,在如此短时间之内,如此短距离之内,这座曾与我紧密连接的老院子,在静默中就离得我那么远了,远到像是不存在于现世中一般。就连天天见面的奶奶,童年时充当过类似于我母亲角色的人,也淡出了我的世界,如同一幅褪色的画,被卷藏了起来。
新的记忆侵占了旧的记忆,并把它们驱逐到角落,连同那些于之相关的一些人和物。当我拥有了自己的小房间和自己轻软绵柔的小花被以后,我逐渐忘却了奶奶房间里厚重却暖和的老棉被,以及那双为我捂热双脚的手。我想我可能忘得太多了,童年里,给我过甘果的桃树,给予我探索启蒙的老院子,让我安居的老屋,还有用慈爱给予我生命热度的奶奶,我统统都忘了,遗落了,遗落在花被子里的酣梦中。
现在,老桃树死了,老院子荒了,老屋子颓了!奶奶也老到了七十八。突然之间,我意识到,生命中的许多事,不能等到我老时,闲暇时,用来回忆和缅怀。我想,那些遗落的,我要一一拾起。奶奶还居留在老院子里,她有她的守望。至于是什么,我想,我还不能完全明白。但守望的东西里面,一定有我,有父亲,还有母亲。至少希望我们的记忆之春能把这垂死之地从凛冬中唤醒。
我想,来年,我该和父亲一起在老院子里重新载种一颗桃树。也许,也等不到来年,也不需要来年,因为,奶奶现在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株桃树幼苗。我和奶奶,似乎在心里有一种默契,相视一笑,突然间,我听到了生命的河流,又开始在这里流淌。在那些曾经因水流枯竭而裸露出来的沟壑一一得到了润泽,平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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