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里有一个人

我奶奶很孤独。

长大的这几年，发现她越来越唠叨了，关心的问题就是按时吃饭，多吃点，天冷了穿暖和一点，在学校好好学习，有空回家……

我奶奶有时候很抠，很算计，一板一眼。

长大的路上，从我比她矮半头，到现在我比她高了好多。

我在长大，她在变老。

岁月，很温柔，却又很悲伤。

提起我奶奶，就要说到我爷爷。

往深处里想，就只能想到他开着他的小三轮，带着妹妹，去学校门口接我放学，十次里有八次接不到我。往往我都是被别人捎带回去，而我回到家，没几分钟的功夫里，他也会冲到我家，训斥我，为什么没接到我。

对，我爷爷有一辆三轮车，他从老式的自行车换成了一辆三轮车，他也是进步着的人。

记忆也没有太多了。

那时候小学，在家的时间多，往爷爷奶奶家跑的时间少。

五年级的那个秋天，秋收劳作，一个很普通的一天。傍晚的时候，他说他有点感冒，就去药店买了药吃。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感冒不舒服一类的词语。再后来就不去药店了，去了医院，再后来，去了市里，再后来，回家了。

可能是初冬的时候，那时候不算太好，不管太坏，在床上躺着的时间多，在外边的时间少。

那年冬天，爷爷奶奶家的人特别多，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

在我们那的习俗，人生了大病后，很多人都去看望，就是不太好的结果了。

我不知道精明如他，想到了吗。

后来我听我妈说过一句话，我妈说，深冬未来临之际，有一次我爷爷从医院回来，说“以后就不麻烦你们了，等过了冬，到了春天，我自己骑车去医院就好了”。那时候，他还能走动，还没有全天卧床休息。

可他没有等到春天。

好像是深冬，腊月多的时候了，又或者是年前的十来天，来看望人更多了。

大伯家进门左手边的小屋子，就是他休息的地方，那个冬天，他就一直躺在那里。

那个小屋子，大人们说，小孩子们不要随便进去。印象里年前我去过，大人们把我喊进去的，他就躺在床上，眼神混沌，也不动，吃的食物也不一样了，有一根长长的管子连在鼻子上。呆了几分钟就让我出去了，那时候，他已经认不清我了吧。

那时候，我哥初三临近中考，姐姐初二，我五年级，两个妹妹，幼儿园。

那时候，我哥也在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每天人来人往，导致他当时还在墙上贴了一张纸“禁止吸烟”，虽然没什么效果。

那一年过年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再就是元宵节了，记得那天大伯买的汤圆，喊我去吃，自小我就爱吃这些软软糯糯的东西，可我现在还记着，那天我吃了几个，就吃不下去了。回家之前，我去小屋子偷偷看了一眼，好像有什么变化，又好像没什么变化，眼神更混沌了，也无法翻身。

认不清人了已经。

从市里回来，就是入了冬的那时候开始，已经没有效果了，药物的作用只能是止痛。

以至于到了过年之后的日子，止痛的效果也越来越弱。

他的生日是过了十五的那段日子，有人算了，这个生日过了，就好起来，过不了，就不行了。

可最终，也没有过上，就差了几天。

走在一个夜晚。应该很安静。

不知道那时候还记得他的几位兄弟姐妹吗，还能记得他的儿子们吗，还记得我们几个孙子孙女吗？还记得，我奶奶吗。

也就是爷爷离开后，我在院子里看到一个长的铁罐，才知道，那是氧气罐，最后的日子，他就是靠这个度过的。

爷爷是我老奶奶最小的儿子，却是兄弟几个中最早走的。

那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经历亲人的离开。

这个倔强顽固的老头，就这么走了。

大概想一想，我们几个脾气也这么倔，可能就是从他那里遗传到的了。

我哥脾气应该算比较好的，我们四个姐妹，无一不是顽固，偏执，倔强，死撞南墙，声嘶力竭的那种人。

我可能不是他最喜欢孙女，姐姐也不是。

甚至两个妹妹都不算。

他，包括奶奶，都是偏爱哥哥，不过两个妹妹幼儿园的时候，都跟着他，他们也会一块去买零食，我和姐姐就没有过吧。那时候他买过一种烟草，自己买纸，卷起来抽，实惠。两个妹妹都敢给他摆弄，弄坏了的时候也嘻嘻哈哈，会吹胡子瞪眼。我和姐姐从来不敢。

他带给我的，是现在的偏执，是对自己喜欢的事情孤注一掷。

陪奶奶，方便上学，热闹……众多个理由，造就了我们五个孩子就在奶奶家住下了。

说是奶奶家也行，大伯家也行，因为大伯在另一个地方上班，所以奶奶住在他家。

五个孩子吵吵闹闹，再后来，哥哥上了高中，姐姐上了高中，我上了高中，孩子离开了。

……

哥哥已经大学毕业了，实习一年加工作一年，现在在兢兢业业的工作而又享受着生活，奥对了，他结婚了。这么多年，我们家终于添了一口人。

姐姐今年大学毕业，做了一名老师。过得，熠熠生辉。

我在大学里担心期末考，担心着挂科，在思考早饭吃什么，午饭又吃什么。

一个妹妹在上高一，她紧张的日子，丰富的日子，已经开始了。

最小的妹妹也读初中了。

好像没过多少年，又好像过了很多年。

我奶奶她见证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初中高中，比起成绩，她更在乎的是饭要吃饱，衣服要穿暖，然后常回家。

她在一天天的老去，数了数，自他离开，竟然已经过去了九年。

这些年，她看着我们长大，然后守着房子过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副黑白照片之前放在柜子的最里边，背放着的，后来柜子挪开了，照片也收起来了。

照片里的人的眼睛没有混沌，满是深邃。那种眼神，现在却再也看不见了。

在我们眼中，那个地方是一座避风港。

避风港里有一个人。

很唠叨。

又很孤独。